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一七六


  原來武林天驕也曾在耶律元宜面前,透露過一點他對蓬萊魔女的傾慕,這情形正如笑傲乾坤曾對赫連清霞透露心事相同。赫連清霞和華穀涵的交情好一些,所以她比較偏袒于華穀涵,心裡希望蓬萊魔女能與華穀涵結合,而耶律元宜則與武林天驕的交情好一些,故比較偏袒于武林天驕,私心盼望蓬萊魔女能接受武林天驕的愛意。不過他是個男子,與蓬萊魔女又是初初相識,所以說話要比赫連清霞含蓄得多。

  蓬萊魔女何等聰明,當然是聞弦歌而知雅意,但這正是她最感煩惱的問題之一,不便有所表示,實在也難作表示,當下臉上一紅,說道:「他們兩位都是我的朋友,我會留意他們的行蹤的。我還想探聽耿照的下落,追查我那不肖的師兄,要先走一步,後會有期,告辭了!」

  蓬萊魔女別過他們二人,趁著天色未晚,就向著公孫奇所逃的方向,追趕下去。耶律元宜、赫連清霞在洞口向她揮手道別,蓬萊魔女無意中結識了他們,聽到了許多她想知道的事情,心中端的是百感交集。

  赫連清霞的一席長談,破解了她心中的許多疑團,玉面妖狐的家世來歷,真假妖狐之謎,武林天驕、笑傲乾坤與她們的關係,他們夜探千柳莊的原因等等,她都知道了。但赫連清霞卻也給她添上了一個新的疑團,一個新的煩惱,那老和尚是什麼人?武林天驕代人向柳元甲索書,原書的主人是否就是那老和尚?要是那老和尚仍然留在原來的破廟,他還可以請赫連清霞帶她去找,但如今那老和尚又已是不知去向了,倘若老和尚當真是她的爹爹,豈非父女重逢之望,又成泡影。

  另一個煩惱就是公孫奇給她的了,那老和尚之事還可以在見到武林天驕或笑傲乾坤之後慢慢打聽,但倘若耿照是落在公孫奇手中,救他出來,這卻是急不容緩的事了。但公孫奇的武功如今已是與她約略相當,她要在公孫奇手中奪人,也殊無把握,何況還涉及她恩師的關係?耿照是否真的落在公孫奇的手中呢?蓬萊魔女卻不知道,耿照此時已經獲救,但也是像她一樣,陷入了感情的苦惱之中。

  暫且按下蓬萊魔女不表,且說耿照那日在天目山的那座關卡之前,遭受暗算,身中毒針,在官軍圍攻之下,正自搖搖欲墜之際,忽地有個白衣人前來,將官軍殺得一個不留,那時他已是迷迷糊糊,待到那白衣人將他抱起,他隱約認出是個女子,而且是個他所不願意相見的女子,登時心頭一震,就暈了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耿照才似是從惡夢中醒了過來,只見陽光炫目,花香透窗,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床前的小幾上燒著一爐安息香,對面是一張梳粧檯,兩側是綠玉屏風,四壁掛有字畫,看情形竟似是豪富之家千金小姐的閨房!

  耿照咬了咬手指,很痛,絕不是身在夢中。「咦,我怎麼到了這兒?這又是什麼所在?」

  他定下心神,追思往事,漸漸恢復了記憶,想到了天目山口的那場惡戰,想起了是個白衣女子將他救了出來,「唉,這不是夢了,難道當真是她,是她,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就在這時,那白衣女子輕輕走進房來,又出現在他的面前了。這女子眉彎新月,嘴綻櫻桃,在朝陽渲染之下,杏臉飛霞,更顯得明豔動人,但她嘴角掛著的微笑,如怨如慕,似喜似嗔,卻令得耿照驀地一驚,不由得坐了起來,「啊呀」一聲叫道:「桑姑娘,果然是你!」

  這白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所最不願意見的──桑家的二小姐桑青虹。

  桑青虹笑道:「耿公子,你醒過來了,怎麼樣,覺得好了些麼?」

  耿照吸了口氣,只覺得渾身疼痛,胸中氣悶,但他卻不願向桑青虹訴苦,只是怔怔地望著她。桑青虹笑道:「不認識我麼?你以為救你的是誰?」

  到了此時,耿照不能不向她道謝了,只得說道:「桑姑娘,真想不到又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桑青虹笑道:「蓬萊魔女那個丫頭呢?那個丫頭名字是叫做珊瑚吧?怪好聽的。她怎麼不和你一道了?你想不到是我,那麼你想到的是她吧?」

  耿照被她撩起了心中的傷痛,果然就想起了珊瑚來了,珊瑚的影子與秦弄玉的影子同時在他心頭泛起,這兩個他最是心中懸掛,急於想見的女子沒有見著,卻見著了他所要躲避的桑青虹。造化弄人,當真是人所難測。

  桑青虹笑道:「那丫頭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對她念念不忘?你可知道,你這條小命是怎麼保全的?」

  耿照道:「桑姑娘,我多謝你救我的性命。但請你不要調侃我的朋友。」

  桑青虹「噗嗤」一笑,伸手一拉,三指就扣著了他的手腕。

  耿照吃了一驚,要想掙脫,卻沒氣力。桑青虹道:「別慌,我給你把脈。」

  過了半晌,說道:「你中的毒,厲害無比,幸虧你練過我桑家的大衍八式,人雖昏迷過去,真氣仍是運行不息,護著心頭。要不然,你焉能還有命在?你還記得當初我要你練這大衍八式的時候,你堅不肯練,後來我略施手段,教你練了,你不領我的精,反而罵我不該騙你練功嗎?現在你可知道我這大衍八式的好處了吧?你還埋怨我嗎?」

  武林規矩,學了某一派的功夫,即算未曾正式拜師,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記名弟子,從此要受那一派長輩的管束。耿照當初不肯要桑青虹所授的武功,就是為此。後來他被桑青虹用「封穴逆息」的邪派手法,令得他真氣逆行,渾身發熱,神智迷糊,不知不覺之間,自自然然地就要練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以求自解,這「大衍八式」不是武術招式,而是上乘內功中「導氣歸元」的八個圖式,內功練成之後,舉手投足,便會自然而然地運用出來,要甩也甩不掉了。

  耿照這才知道是「大衍八式」保全了自己的性命,這「大衍八式」雖不是他自願練的,但總是練了,這桑青虹是傳授他圖式之人,即使她不以師父自居,也可以根據武林規矩,算得是耿照的「本門」長輩,可以命令耿照聽她的話了。何況她現在于耿照又有救命之恩,耿照心裡即使有一百個不願意,也不能和她反臉。耿照聽了她的話,只有暗暗叫苦,心想:「造化弄人,我又落在她的手裡,受了她的恩惠,只怕更難擺脫她的糾纏,要任由她的擺佈了,這卻如何是好?」

  桑青虹替耿照把了脈,接著說道:「你已昏迷了兩日兩夜,雖得真氣護著心頭,我又給你服瞭解藥,但你中的毒太過厲害,只是服藥尚難拔除乾淨,必須再運玄功,方能奏效。你現在要聽我的指教,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當下與耿照雙掌相握,說道:「你把那股真氣自明夷穴開始,循中府、璿璣、長強、開元、玉堂、地藏而下,歸回丹田,如此往復迴圈,運氣七遍。你身中的毒素,便會蒸發出來。」

  耿照已無力自行運功,桑青虹緊握他的雙手,以她本身的真氣,從耿照掌心輸入,助他運功。

  耿照想起了家國之仇,想起了本身的責任,還有,他受朝廷軍官暗算之謎,到底因何,也還要查個水落石出,只好讓桑青虹助他,兩人肌膚相貼,幽香微聞,耿照連忙按捺心神,如老僧入定,全神運功。真氣循環往復七遍之後,耿照大汗淋漓,精神頓爽。桑青虹放開了手,笑道:「儘管你對我不住,我對你總是好的。如今你已拾回了性命了,你如何對我,但憑你的良心吧。」

  耿照好生為難,躊躇半晌,說道:「桑姑娘大恩大義,耿某自是感激不盡……」

  桑青虹笑道:「就只是空口道謝麼?」

  耿照道:「大恩難報,我也不知該當如何?但桑姑娘他日若有危難,我這條性命是桑姑娘給的,我也就能舍了性命報答姑娘!」

  這番話對耿照來說,已經是說得非常誠摯,但桑青虹聽了,卻是大不滿意,冷冷說道:「原來你是要等到我有危難的時候,才肯報答我。」

  耿照當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報答」,那是他不能給予的,他只好默不作聲。

  桑青虹道:「你想想看,這大衍八式是我桑家不傳之秘,我姐夫想學,我姐姐還不肯教他,我卻為什麼拿來傳與你?」

  這即是說,她對耿照,比姐姐對她丈夫還親,她心目中早已把耿照當作她的什麼人,也就可想而知了。耿照滿膽通紅,訥訥說道:「桑姑娘這,這……」

  想要婉拒這顆少女的芳心,卻不知如何措辭方好。

  桑青虹忽地面色一端,盯著耿照問道:「你叫我什麼?」

  耿照一怔,道:「桑,桑姑娘,這,這又有什麼不對了?」

  桑青紅冷笑道:「你已學了我桑家的武功,還能稱我做桑姑娘麼?」

  耿照瞠目不知所對。桑青虹道:「不錯,你本來不想學的,但這大衍八式,如今已是與你凝成一體,即使你不甘心,你也是我本門的弟子了。除非你自斷四肢,否則你一舉手,一投足,就要用到我桑家的武功!」

  耿照欲哭無淚,恨不得立即死了,但想到他父親當年如此忍辱負重,尚且要留有用之身,以圖報國,他豈可為了這一點感情上的煩惱,便自輕生?只聽得桑青虹接著說道:「我與你年紀相若,不能做你師父,但依武林規矩,我入門在先,你最少也得稱我一聲師姐。」

  耿照心道:「只是叫聲師姐,那也算不了什麼?」

  便道:「師姐在上,請恕小弟病中不便行禮,病好之後,再給師姐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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