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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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晨曦,煙籠霧鎖,孤鸞山在晨曦中,似蒙了一層薄輕綃,更帶著幾分神秘,那形似怪鳥張翼的山峰,也似俯瞰人間,作著無情的嘲諷。在這孤鸞山上,笑傲乾坤曾狂笑高吟,武林天驕也曾簫聲寄意。蓬萊魔女昨晚來的時候,經過此山,曾生過許多感觸,如今又過此山,不止悵觸依然,心中的傷感也更多了。她為師嫂之死而哀痛,又為師嫂臨終所吐露的消息而迷惘,迷惘惶惑之中,她又一次想起武林天驕與笑傲乾坤來了。 「師嫂已死,我是不能再向她打聽我父親的消息了。不知她怎麼會知道我父親還活在人間?武林天驕是她的師兄,師嫂的消息不知是不是從他那兒來的?即使不是,師嫂知道的事情,想必武林天驕也有所聞?他上一次與我無所不談,卻又為何不見提起?難道這消息是他們最近才得到的?但這武林天驕行踪無定,卻到那裏去找他?」 蓬萊魔女從武林天驕再想到笑傲乾坤,「不知華谷涵是否知道我父親還在人間?但從他送給我的那幾樣東西,顯然他是知道我的來歷的,最少也會知道一些關於我父親的事情。」華谷涵送給她的那個金盒還藏在她的身上,她已經看過不知多少次了,現在又再一次打開來看,金盒裏三樣東西,第一件是一張殘舊的黃紙,紙上有她的生辰八字。蓬萊魔女心想:「這生辰八字除了我師父之外,只有我父親才能知道。從前我未知道父親還活在人間,華谷涵何以會得到我的生辰八字,百思莫得其解。咦,難道是我爹爹給他的?」 第二件是沾有幾點血漬的破布,蓬萊魔女心想:「這又是什麼意思?我以前曾疑心破布上是我爹爹的血漬,他是個會武功的人,給仇家害死,留下血衫,要我給他報仇。但如今他既還活在人間,這當然是猜錯了。不知爹爹柯以要他送來?」隨即又想:「是否爹爹叫他送來的,這也還是我的猜疑。總要見了他才能知道。」第三件東西就是紅豆,華谷涵的詩句「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忽地又似在她耳邊響了起來,蓬萊魔女面上一紅,便不再看,把那金盒藏好。 突然間蓬萊魔女又想起了師嫂臨終的叮囑,「她為何說笑傲乾坤與我並非良偶?她若只是為了想撮合我與她師兄的姻緣,也無需乎說華谷涵的壞話呀?難道華谷涵也像我的師兄,是個薄倖男子?」華谷涵是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俠,滿腔熱血的愛國男兒,這些,蓬萊魔女絕對沒有半點疑心,但對於他用情是否專一,蓬萊魔女與他未曾有過交往,那卻是不敢肯定了。 武林天驕渺不可尋,那只有先到江南尋訪笑傲乾坤了。笑傲乾坤華谷涵雖然也是居無定所,但辛棄疾和耿照帶領的義軍此時已在江南駐紮,料想華谷涵必定要和他們互通消息,只要找到義軍,也就不難知道華谷涵的下落了。蓬萊魔女心中想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我雖然是一介女流,也當有男子的氣概。管他華谷涵薄倖與否,這卻與我何關?我此去江南,於公是助他同抗金虜,於私是查問我身世之謎,至於兒女私情,盡可以置之腦後。」想至此處,豪情勃發,煩惱頓消。於是仍依原來的計畫,兼程前往江南。 一路無事,她腳程迅速,半月之後,已是到了長江岸邊的采石磯,從這裏渡江,對岸便是南宋所轄的疆土了。蓬萊魔女是北國長大的女兒,第一次來到長江之濱,放眼望去,只見大江東去,滾滾奔流,心道:「長江天塹,果然名不虛傳。」默唸蘇東坡名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頓覺胸襟開闊。 金、宋兩國大體上以長江為界,南北對峙,烽火連綿,戰亂時作,臨江的兩岸人家,早已十室九空,要找一隻船也不容易,蓬萊魔女沿著江邊走去,走了十多里路,仍是不見帆影,正自焦躁,忽聽得櫓聲咿啞,蘆葦叢中有一隻小船搖了出來。想是船家怕金兵騷擾,故而把船隻密藏,待見有客人來到,這才從蘆葦中出來的。 蓬萊魔女大喜道:「船家請行個方便,渡我過江。」把舵的梢公是個濃眉大眼滿面虯鬚的漢子,仔細地打量了蓬萊魔女一番,問道:「就只是小娘子一個人麼?」蓬萊魔女道:「不錯。」那梢公道:「小娘子因何一人渡江?」似乎頗有顧慮,不敢立即答允,蓬萊魔女道:「你別多管,我多給你船錢便是。」那梢公道:「不是小人多管,要是碰著了金國的水師查問,小娘子你獨自一人,出了事情,小人擔待可不起。」 蓬萊魔女道:「有何意外,我也決不怪你。」那梢公道:「我渡你過江,我也冒著很大的危險,你肯出十兩銀子嗎?」蓬萊魔女立即掏出一錠元寶,說道:「這是十六兩重的一錠元寶,你拿去吧。」那梢公接過元寶,在手上一拈,眉開眼笑道:「好,難得小娘子如此慷慨,小人就拼著擔當一點風浪,送你過江吧。小娘子,你貴姓啊?」蓬萊魔女頗為討厭他的囉嗦,但有求於他,卻不便現於辭色,當下隨口答道:「我姓柳。」一縱身就上了船。那隻船還未靠岸,距離約有二三丈遠,蓬萊魔女一躍上船,船身晃也不晃,那梢公望了蓬萊魔女一眼,神情頗是詫異。 武林中有個戒條,說是武功有如錢財,不可隨便在人前露眼,但蓬萊魔女露了這手驚世駭俗的輕功,倒不是忘了這個戒條,而是有意如此的。她見那梢公神色詫異,心中想道:「讓你知道我不是尋常女子,也好去了你的顧慮。」 那梢公道:「小娘子坐穩,開船啦!」提起一桿黑漆漆的篙來,在岸邊一點,小舟如箭,破浪前行,轉瞬間已到江心。蓬萊魔女心頭微凜:「想不到這梢公也不是等閒之輩,我倒要小心了。」原來蓬萊魔女武學深湛,早就看出這梢公是練過武藝的「會家」,但卻還未想到這梢公的本領,尚在她估計之上。從那梢公以鐵篙開船的功力看來,起碼有十年以上的內功根底。 蓬萊魔女藝高膽大,雖多了幾分小心,卻也不怎樣在意:心想,「即使你是賊船,我也不懼。」當下淡淡一笑,說道:「梢公,你氣力可不小啊。」那梢公道:「小人是靠氣力吃飯的,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也多少得練一點防身本領。」蓬萊魔女心想:「不錯,他若不是有這一身本事,又怎敢在長江撐船。我實是不該太多疑了。」 梢公叫道:「渾家(妻子),你出來見見客人。」後艙鑽出一個婦人,約有三十多歲年紀,一雙眼滴溜溜地在蓬萊魔女身上打了一轉,福了一福,說道:「小娘子,你真是好膽量,一個人橫渡長江。」 蓬萊魔女道:「我急著過江投親,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好在你們夫妻都這麼了得。搭上你們的船,我也可以安心了。」蓬萊魔女一眼看出這婦人的武功,更在她丈夫之上,索性一口就給她道破。那婦人也暗暗吃驚,心想:「她自稱姓柳,莫非就是那名震北國的蓬萊魔女柳清瑤?眼光好不厲害,我倒不可魯莽從事了。」 那婦人道:「今天風大浪大,逆水行舟,要到對岸,只怕要個小半天工夫。小娘子,我給你弄點吃的好嗎?艙裏還有幾尾鮮魚,可以做菜。」蓬萊魔女道:「多謝了,我還不餓,不必費神。」那婦人道:「對岸未必找得著人家,我看你還是在船上吃了飯的好。」蓬萊魔女見她盛意拳拳,說道:「也好,那我就叨擾你了。」 那婦人進了後艙,片刻又再出來,說道:「小娘子,你若口渴,這裏有茶。」將一個茶壺放在蓬萊魔女身邊,回艙去弄飯。 蓬萊魔女正感口渴,倒了一杯熱茶,在鼻端一聞,只覺一股清香,卻香得有點古怪,蓬萊魔女心裏冷笑,想道:「我正想知道你們的底細,且喝你這杯茶試試。」 蓬萊魔女一口喝下,面色陡變,喝道:「豈有此理,你們竟敢害我!這杯茶我還敬了!」中指一伸,一條水線從她指端激射出來。原來蓬萊魔女早有防備,一喝下去,知是毒茶,立即默運玄功,把毒茶從中指射出。 蓬萊魔女年紀輕輕,內功早卻已到了上乘境界,除非是有孔雀膽、鶴頂紅、苗山陰風洞的黑心蓮,閩南桃花溪百年茉莉根之類的劇毒之物,方能致她死命,一般的藥物,決不能使她中毒。這杯毒茶下的是那梢公秘製的蒙汗藥加酥骨散,雖然也很厲害,但蓬萊魔女早有防備,喝了下去,只不過等於喝了一杯普通的熱茶。絲毫沒有受到傷害。 當下她默運玄功,將毒茶迫成一條水線,從中指指端激射而出,船艙與船頭約有七八尺距離,那梢公霍地側身,饒是他閃避得快,頭面上也已濺上了幾點,熱辣辣的好不難受。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劍已出鞘,向那梢公撲去。 梢公這一驚非同小可,提起鐵篙一擋,「咔嚓」一聲,鐵篙被削去了一截。蓬萊魔女使的本來不是寶劍,但經過她的內功妙用,居然一樣削鐵如泥,那梢公更是吃驚,暗暗叫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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