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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第廿八回 變生肘腋情何忍 禍起江心事更奇

  蓬萊魔女忽然聽到父親還活在人間的消息,心中的震動可想而知,但隨即發現了師嫂的死亡,這一個震動又比前一個震動更甚!師嫂是死得如此不值,是死在充滿怨恨、絕望與哀傷之中,當真說得是死不瞑目!因此儘管師嫂之死原在蓬萊魔女意料之中,蓬萊厭女仍是不禁深深哀悼,突如其來的驚喜也就給這深沉的悲痛所掩過了。蓬萊魔女只好把父親的事情暫擱一邊,先來料理師嫂的後事。

  那四個老頭沒有眼淚,但一臉悲憤的神情,可要比號啕大哭更要令人難過。他們又一齊跪了下來,同聲叫道:「請主人給我們的小姐報仇!若有差遣,赴湯蹈火,粉骨碎身,在所不辭!」

  蓬萊魔女將師嫂的屍體放下,扯過一床棉被掩蓋了她,想到師嫂是死在同床共枕的丈夫手中,而害死她的丈夫,卻又正是自己恩師的獨生子,蓬萊魔女心中的痛苦比這四老更甚!過了好一會子,蓬萊魔女才稍稍定下心神,說道:「我會給師嫂報仇的,你們起來,聽我的吩咐。」

  四老聽得蓬萊魔女答應報仇,各自叩了三個響頭,這才號啕大哭起來,蓬萊魔女待他們哭得夠了,說道:「這還不是悲傷的時候,你們聽我的話,趕緊辦幾件事情。」

  為首的老頭拭去了臉上的淚痕,說道:「請主人吩咐。」蓬萊魔女說道:「第一件,你們趕快給小姐料理後事,早早將她埋葬,讓她入土為安;第二件,料理了喪事之後,由你暫時代行堡主之權,將堡中人眾招集前來,告訴他們,這桑家堡是不能再住了,他們若有願意跟你們走的,你就帶他們離開,若是不願意跟你們一起的,你們就給資遣散,讓他們自尋活路。」

  四老在這堡中住了幾十年,不無依戀之情,為首的老頭說道:「主人要我投奔何處,我們一意遵命。但這座桑家堡經營了幾十年,也可以作為基業,拋棄了不可惜嗎?」蓬萊魔女道:「我不能長住這兒,我等下就要離開了。我離開之後公孫奇和那妖狐定會重來的。」四老面面相覷,心中均想:「我們雖是恨不得殺那妖狐,但柳女俠不在這兒,只怕我們傷不了她,先就要被她殺了。」

  蓬萊魔女取出一支碧玉短箭,說道:「這是我的令箭,你們持此令箭,率領眾人,在喪事過後,立即投奔我的山寨,求見玳瑁姑娘,她現在是給我攝行寨主之職,她見了這支令箭,自會收容你們的。我告訴你們,據我所知,那妖狐是金虜的奸細,公孫奇也已向金虜賣身投靠了。我們是抗金的義軍,不久就將與金虜有一場激戰。你們加入義軍,也就是替你們的小姐報仇了。當然對那妖狐,我還是會找她算賬的,但卻不必你們動手了。」

  四老齊說道:「執戈衛國,正是我等所願。老主人在生的時候,也曾屢次告誡部屬,不可做金人的鷹犬。想不到姑爺喪心病狂,一至如斯,不但違背了他岳父的遺囑,連我家小姐也害死了。」蓬萊魔女見這四老忠心耿耿,且又深明大義,甚是歡喜,說道:「你們料理了小姐的葬事,便即起程吧。義軍紀律嚴明,有些人怕受不住,若有不願跟隨你們同走的,也不必勉強他們。但也要勸告他們,只可洗手歸田,不可再跟從公孫奇作惡,否則給我知道,定殺不饒。」為首的老頭應了一聲,恭恭敬敬地接過令箭。

  忽聽得有急促的腳步上樓而來,未曾進門,便先叫道:「主公,主公,他們要殺孟釗,求你、求你——」「啊呀」一聲,突然停住,原來已被為首的老頭揪了進來。這人是個丫鬟,手上拿著一隻玉釧,她見四老和蓬萊魔女都在房中,主母又躺在床上,狀如死屍,難看之極,單單不見主人,不禁驚惶失措,嚇得呆了。

  四老認得她是二小姐桑青虹的貼身侍女碧綃,桑青虹離家追踪耿照,未有帶她同行。為首的老頭喝道:「碧綃,你慌慌張張闖來作甚?快快叩見主人!」

  蓬萊魔女是知道珊瑚和孟釗一段關係的,聽得孟釗的名字,心中一動說道:「不必難為她,讓她說吧,孟釗犯了何事?」碧綃見四老將蓬萊魔女稱作主人,看主母的模樣,又似已經死了,未明底蘊,驚惶之極,跪下來抖抖索索地說道:「孟釗在園中放火,他、他說是奉了主公之命的,旁人卻不信他說,要、要拿他處死。我因此來求主公給他證明。」

  原來孟釗今晚本是在堡門外值夜的,公孫奇逃跑出去的時候,遇見了他,又叫他回園中放火,給堡中的護院發現,這些人除了公孫奇夫婦之外,只信四老所言,怎肯相信孟釗?何況又是放火燒堡這樣的大事?當下便立即把他包圍起來,孟釗平日恃著公孫奇的寵愛,和下人多不和睦,那些人找著他放火的證據,都不相信公孫奇會下這道命令,便要將他拿來處死!孟釗著急,和他們動手,形勢危殆,也無暇仔細分辯了。碧綃和孟釗原有私情,見孟釗受攻,只聽得他說是奉主公之命面點火的,卻還不知公孫奇業已逃走,便急急忙忙地跑來向公孫奇求救了。

  蓬萊魔女心想:「孟釗心術不正,但一來未曾做過什麼惡事,二來他和珊瑚好歹也曾有過一段交情,看在我珊瑚妹子的份上,姑且饒了他這一遭吧。」當下便吩咐四老中的一個道:「這事確是公孫奇要他幹的,他奉亂命,雖有不是,也不能單怪責他,你出去叫他們將孟釗放了吧。」

  那老頭道:「啟稟主人,孟釗這小子是公孫奇的心腹。」蓬萊魔女嘆口氣道:「我也曾幫過公孫奇呢。在今日之前,誰知道他是如此人面獸心?而且公孫奇的親信在堡中想還不少,也不能一一誅了。還是把他放了吧。」那老頭應了聲「是」,不敢再說。

  蓬萊魔女忽道:「且慢!」那老頭剛剛邁出一步,連忙回過身來,碧綃剛自暗暗歡喜,不覺又是心頭一沉,撲通通地亂跳,只見蓬萊魔女兩道目光在她面上盤旋,冷冷問道:「你很喜歡孟釗,是也不是?」碧綃心想:「我和孟釗要好之事,瞞得過這魔女,也瞞不過這四個老頭。」便硬著頭皮說道:「是。所以我才來給他求情,」

  碧綃這一坦率自承,正對了蓬萊魔女的脾氣,蓬萊魔女把手一揮,說道:「好,你就隨孟釗走吧!只有一樣,以後可不許再做公孫奇的奴才。你叫孟釗找個正當的營生,以後也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

  碧綃大喜過望,叩頭說道:「多謝主人寬宏人量,我們一定聽你的吩咐。」為首的老頭道:「要不要把孟釗帶來,你再問他幾句,也好讓他向你道謝。」他是意欲提醒蓬萊魔女,即使放走孟釗,也該盤問他的口供。要知孟釗是公孫奇心腹,說不定還可以盤問出一些秘密。蓬萊魔女心緒不寧,思慮未周,也無工夫盤問,揮手便道:「不用了。讓他們早早走吧。咦,碧綃你怎麼還不起來?」

  碧綃訥訥說道:「這個玉釧……」原來她手上拿的這個玉釧,正是桑白虹剛才從窗口摔下去的那個玉釧,也即是公孫奇給她作定情之物的那個玉釧,碧綃在樓下拾到,玉鍘上已沾了許多塵土,黯然無光。蓬萊魔女厭煩之極,脾氣突然發作,說道:「讓這玉釧和公孫奇都給我滾了吧,別再拿來令我生氣了!」碧綃心道:「好,你不要正好,便宜了我!」連忙將玉釧藏好,跟那老頭便走。蓬萊魔女心頭煩亂,匆匆將她遣走,想不到後來從這玉釧上又生出禍事,那是後話,按下不表。

  碧綃走後,蓬萊魔女吁了口氣,心道:「如此安排,也好了結珊瑚妹子的一重心事。」隨即瞿然一驚:「這孟釗雖無大過,但心術不正,已現端倪。日後他不知會不會變作第二個公孫奇?若是那樣,我意欲成全他們,卻反而是害了這丫頭了。」但此際,蓬萊魔女已是心力交疲,雖然想到這層,也無暇多理閒事了,心想:「這是那丫頭自己願意的,是好是壞,由她去吧。」

  蓬萊魔女回身一拜,垂淚說道:「師嫂,恕我不能送你了。你的冤仇,我會替你昭雪的。你好好安息吧,」她滿懷悲痛走出了桑家堡,這時已是曙光微露的時分了。

  蓬萊魔女吸了一口曉風,頭腦稍稍清醒下來,想道:「我爹爹還在人間,但天地茫茫,卻不知他身在何處?可惜師嫂已是一瞑隨塵,不能再向她打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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