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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桑白虹用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清瑤妹子,我錯怪你了。你快過來,我有心腹話要和你說。」蓬萊魔女將她扶起,一掌抵著她的背心,說道:「別忙說話,你要把一切事情拋之腦後,養好了傷再說。」

  蓬萊魔女默運玄功,一股真氣輸進她師嫂體內。桑白虹掙扎了幾下,似乎添了一兩分活力,聲音比前稍微清亮,但卻更覺淒涼,說道:「多謝你了,但還是沒有用的。」她抖抖索索,從懷中摸出一隻哨子,約有五寸來長,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什麼金屬。蓬萊魔女道:「師嫂,你要什麼?」桑白虹道:「我要了結此間未了之事。」

  桑白虹正把那哨子湊到口邊,眼光一瞥,忽見在她腳邊有一隻玉釧,這是公孫奇當年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她本是套在臂上的,如今她肌肉消瘦,這玉釧不知不覺地褪落下來,她一直未曾發覺。幾顆淚水從她乾澀的眼中滴了下來,桑白虹驀地把那玉釧拾起,使一把勁,摔出了窗外,頓時間心如刀絞,人也累得氣喘吁吁。蓬萊魔女道:「師嫂,你這是何苦來呢?還值得為這薄倖人生氣嗎?」

  桑白虹道:「我沒氣力了。你替我吹這哨子,三長兩短,連吹三遍!」蓬萊魔女怕她多說話傷神,雖然不懂它的作用如何,卻也不願多問,接過哨子便吹。

  桑白虹在一旁急促地喘氣,呼出來的口氣熱得駭人。蓬萊魔女吹了三遍,放下哨子,忙又出掌,抵著她的背心,以真氣輸送進去。桑白虹道:「清瑤妹子,你別浪耗功力了,我已不中用的了。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你聽我臨終一語。」蓬萊魔女察覺師嫂的脈息已亂,心跳也在若斷若續的狀態之中,知她所言不假,自己給她輸送真氣,也只能讓她暫延殘喘,要想保存她的性命,那是千難萬難的了。

  蓬萊魔女心頭沉重之極,低聲說道:「師嫂說吧,我聽你的。」桑白虹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緩緩說道:「我的遭遇,你已看見了。天下男兒多薄倖,女子擇人而事,需要特別小心!我師兄對你衷心愛慕,我知道這是真的。我但願你也成為我的師嫂,我就可以放心了。那、那笑傲乾坤,不是你的良配,你嫁了他,只怕將來要會後悔!你肯聽我的勸告嗎?」

  蓬萊魔女怔了怔,她感謝師嫂在這彌留的時候,還關心她的終身大事,但也不禁起了疑心,暗自尋思:「師嫂為什麼作這樣的勸告?只是因為武林天驕是她的師兄嗎?但她為什麼要說華谷涵的壞話?怎見得華谷涵不是我的良配?聽她的口氣,竟似認為華谷涵也是個薄倖男兒,她何所見而云然?」要知在蓬萊魔女心目之中,剛好和她師嫂所想的相反,儘管在感情上她比較接近武林天驕,但在理智上她卻更相信華谷涵,覺得華谷涵似乎更適宜於做她的配偶。這些日子來,她也一直感到感情的苦悶,武林天驕,笑傲乾坤,這兩個人在她心中的份量,連她自己也難以分別孰重孰輕。聽了師嫂的話,她心情一片混亂,但為了不想令師嫂失望,她只好含糊其辭,這樣答道:「師嫂,我會記著你的勸告,好好考慮的。」

  桑白虹對這答語雖然不很滿意,但她已沒有精力再多說了,她自知離死不遠,只得趕快再說第二件事情,「你要告訴我的妹妹,叫她千萬不要上她姐夫的當,設法將那毒功秘笈奪回,立即焚毀,免得留在世上害人。」蓬萊魔女道:「你放心,我會助你妹妹一臂之力的。」

  桑白虹正想說第三件事,只聽得樓下已是人聲嘈雜,腳步聲呼喝聲亂成一片,桑白虹霍地站了起來,叫道:「你們快來!」

  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聲,房門踢破,進來的是四個老頭,手中都執著兵器,向蓬萊魔女怒目而視,但似乎投鼠忌器,因為蓬萊魔女還在扶著桑白虹,他們不敢即行攻上。

  桑白虹連忙說道:「這位是柳女俠,害我的人不是她,她是救我的,我死之後桑家堡上下人等,都要聽她的吩咐!你們快來見過新主人!」

  這四人驚疑不定,面面相覷,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桑白虹喘著氣卻帶笑說道:「剛才這哨子是我教她吹的,你們還有什麼疑心?」此言一出,這四個老頭再也沒有懷疑,登時一齊跪下,向蓬萊魔女行參見主人的大禮。

  原來這四人仍是桑家老僕,曾跟隨桑見田數十年,得過桑見田的傳授,而且在桑見田臨終之時,還有遺命託孤,請他們照顧桑白虹、桑青虹姐妹的。這四人對桑白虹最是忠心,桑白虹也自小就把他們當作叔叔看待,從來沒有端過主人的架子用哨子呼喚他們。

  蓬萊魔女剛才吹的那個哨子乃是千年犀角,聲音特異,是專為召喚他們才吹的,那樣的吹法——三長兩短、連吹三遍也只有桑白虹才懂,那是桑見田臨終之時,將哨子與吹哨的方法一同授給桑白虹的。

  這四個人最初還有懷疑,以為桑白虹是受了挾持,被迫出此。這時他們已看出了桑白虹受傷極重,絕計無力吹那哨子,始信她所言是實。要知她若不是出手自願,即使受了挾持,也無須教蓬萊魔女吹那哨子。

  蓬萊魔女慌道:「這如何使得?」衣袖一捲,發出一股潛力,阻止那四人下跪。桑白虹道:「好妹子,你忍心讓桑家堡落在惡人之手麼?」蓬萊魔女瞿然一驚,心道:「不錯,我若是不安置她這班舊屬,他們就要被玉面妖狐所用了。」一遲疑之間,那四個老頭都已行過禮了。

  行過了禮,為首的老頭連忙問道:「大小姐,傷你的人是誰?我們誓必為你報仇!」第二個道:「姑爺剛才已經走了,他說的又不一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桑白虹道:「他說了什麼?」那老頭道:「他說小姐已被一個女賊害死,這女賊就是,就是——」眼望蓬萊魔女,沒有再說下去,蓬萊魔女柳眉一豎,氣起來道:「他竟敢誣指我是兇手!」那老頭惶恐之極,忙再跪下,說道:「現在我已經知道姑爺說的是假話了,但我卻不明白他何以要說假話?我只是轉述他的話,請主人恕過。」

  桑白虹咬牙說道:「因為害我的人就是那玉面妖狐!」這四人不約而同的「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嚇得呆了。桑白虹提了口氣,說道:「今後你們都聽這位柳女俠的命令,報不報仇,怎樣報仇,柳女俠自有主意,你們可以不必多管。我最恨的是那妖狐!」蓬萊魔女暗暗嘆了口氣,心道:「到了這步田地,師嫂還是顧念著丈夫,怕這四個人找他算賬。聽她口氣,她分明是暗示我只可找那妖狐,唉,若論起罪惡,師兄之罪實不下於那玉面妖狐,又教我如何能放過了他?」

  桑白虹說了這一連串話,已是風中之燭,搖搖欲墜。蓬萊魔女連忙將她抱起,桑白虹又掙扎著問道:「他、他還說了些什麼?」

  為首的老頭道:「姑爺神色倉皇,和一個女子匆匆出走。他說小姐被害死,敵人太強,難以抵禦,要我們放一把火,將這桑家堡燒了,並叫堡中人眾,在各處點起火頭之後,立即撤離,由我率領,先找一個地方避難。日後他自然會來找我們,那時再商量給小姐復仇的大計。」桑白虹氣得兩眼翻肉,恨聲叫道:「公孫奇,你好狠毒!」

  蓬萊魔女也是毛骨悚然,「想不到師兄卑鄙狠毒,竟至如斯!他是怕我追來,將他懲處,所以不敢親自放火,卻命令手下行此毒計。這四老是桑家忠僕,他們放火要是給我發現,我將他們殺了,就正合師兄心意,免得他日東窗事發,這四老要為他們的小姐報仇。要是我不發現呢,那就連我和師嫂一同燒死!即使我能逃出火窟,師嫂不能行動,那是必死無疑了!」

  那老頭續道:「幸虧姑爺說了之後,勿匆便走,沒有親自督促我們動手。我一想,小姐即使已被害死,我也應該見她一面,決不能就把她的屍體毀滅。何況這桑家堡是老爺數十年心血之所聚,我也不能就一把火將它焚了。因此,我想了又想,終於沒有接受他的命令。我們拼著一死報主、正待來看小姐,可巧那哨聲就響了。」

  第二個老頭道:「那女子想必就是玉面妖狐了,她還給了我們一把毒針,叫我們若是見到柳女俠出來,就用毒針亂射。我們那時未知底細,還以為柳女俠真是害死我們小姐的兇手。幸虧我們到來的時候,柳女俠正扶著小姐,我們這才不敢下手。」

  原來玉面妖狐雖然來過幾次,但每次都是半夜潛來,除了公孫奇和他幾個心腹之外,其他人都未見過。蓬萊魔女上次來到桑家堡給公孫奇解圍,將群雄逐走,因而這四老認得她,也識得她的厲害。

  桑白虹雙眼翻白,忽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叫道:「你告訴我的師兄,這妖狐,這妖狐……」話來說完,一口氣已經斷了。

  蓬萊魔女連忙運掌抵她後心,在她耳邊喊道:「師嫂,你還有什麼要吩咐我的?」桑白虹身體抖動了一下,似是記起一件緊要之事,眼皮睜開一線,說道:「我,我忘了告訴你,你、你爹爹還在人間。」聲音斷續,細如蚊叫。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叫道:「什麼?他,他在那裏?」忽覺桑白虹全身冰冷,氣息毫無。蓬萊魔女再把真氣輸送進去,她也全無反應,原來早已死了!

  蓬萊魔女是個棄嬰,一直不知自己父母的名字。自從她懂事以後,無日不以自己的父母為念,她的師父公孫隱也曾為她多方查探,總是得不到半點消息,也不知他們是否還在人間?想不到此際突然從桑白虹口中,第一次聽到她爹爹還活著的消息,只可惜桑白虹已經死了,她已是不能再向桑白虹多問半句了!正是。

  言猶未盡幽冥隔,更向何人探隱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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