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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蓬萊魔女笑道:「當然,我幾時說過不去了?這裏有三個元寶,另外五兩碎銀,老婆婆你趕快僱定一輛騾車等我,你閨女一回來,馬上上騾車就走,走得越遠越好。剩下的銀子,你們留著醫病,還可以做點小買賣,不必再種財主的田,受財主的氣了。」說罷,扔下銀子就走。那老漢見蓬萊魔女說得好像極有把握,似乎殺那活閻羅竟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不禁半信半疑。

  喃喃說道:「當真如此,那我們就是遇上了活菩薩了。老伴兒,那你就聽菩薩的吩咐,去僱騾車吧。」

  蓬萊魔女找到了嚴家那座青磚大屋,只見門口張燈掛彩,果然是辦喜事的模樣,大門兩邊還貼有一副紅紙對聯:「喜有小星來伴月,愧無旨酒可迎賓。」這是將通用的娶新婦的喜聯:「喜有香車迎淑女,愧無旨酒奉嘉賓。」改換了幾個字,便成了納妾的「喜聯」。蓬萊魔女心道:「可恨,可恨,強搶人家黃花閨女做小老婆,還居然這樣開心,貼出這等臭氣薰天,不倫不類的對聯來。好,等會兒我看你是喜是悲?」當下,不通名,不送禮,一使勁兒的就往裏闖。

  嚴家是個官宦人家,交遊很廣,家主納妾,賀客盈門。蓬萊魔女衣飾不壞,更有一種威嚴高貴的氣度,在門外迎賓的知客,見一個單身女子背插拂塵,既不似道姑,也不似富家小姐,很是覺得奇怪,但心想,「老爺所結交的什麼人都有,這女子昂然直入,看來大有來頭……」這麼一想,竟是不敢阻攔。

  蓬萊魔女逕行闖席,只見賓客滿堂,紅男綠女,好不熱鬧。

  這時恰正定好席位,賓客大致就坐。蓬萊魔女一眼望去,但見首席上都是蟒袍玉帶的官員,坐在下位的則是個頭髮斑白年近花甲的老頭,襟上插著一朵紅綢花,笑得合不攏嘴,想必就是那滿心歡喜,等著做新郎的「活閻羅」嚴佛庵了。

  蓬萊魔女目光向嚴佛庵那邊射去,嚴佛庵的目光也正對著她射來,不由得驀地一驚,他平生見的女子也見得多了,卻幾曾見過如此花容月貌的美人兒?暗自想道:「這卻是誰家的女子?比我搶的那個可要勝過百倍千倍!只不知是什麼身份?」

  金國的風俗,男女間的關防並不很嚴,男女客人混雜一堂並不稀奇,不過座位卻是分開的。嚴佛庵見蓬萊魔女向他行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有點奇怪,忙站起來道:「請恕老夫記性太壞,記不起是在那兒見過的了?令尊可有同來麼?」

  蓬萊魔女心裏暗暗好笑:「你不是活閻羅,是活見鬼了。」有心作弄,信口說道:「嚴大人,你貴人事忙,怎還記得我這個小丫頭?你在萊州的時候,家父曾在你眼前當差,哈,你想起來啦?」嚴佛庵搔了搔頭,突然作個恍然大悟之狀,說道:「哦,我記起來了,你是楊參將的女兒?」蓬萊魔女道:「不錯,老大人你的記性還不算太壞。」

  嚴佛庵手下只有個楊參將有個小女兒,自幼姿容出眾,他不知是也不是,姑且一撞,想不到一撞就著,大為高興,笑道:「你那時還是梳著兩條辮子的小丫頭,現在呀,是越長越標緻了,要不是你提醒來,我當真還不敢認呢。令尊大人呢?」蓬萊魔女道:「最近天氣不好,他的舊傷復發,起不了床。聽說老大人納妾,只好叫我代他前來道賀。」她心想做武官的人總難免受過傷,便信口開河,胡說一通。

  這時僕人已在旁邊等候上菜,嚴佛庵道:「哦,原來如此,請到那邊就座吧,難得姑娘你來,可要多住兩天才好。管家的,你帶這位姑娘到夫人那一席。叫夫人好生招待。」

  蓬萊魔女心想:「新娘子還未出來,我又正在肚饑,好,反正他是我手心上的螞蟻,隨時都可捏死他,且吃他一頓再說。」

  嚴佛庵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疑心,他也看得出蓬萊魔女身上藏有兵刃,但心想她是武官的女兒,年頭不好,藏有兵刃防身那也不足為怪,何況她一個孤身女子,縱是刺客,那也濟不了事。因此,他卻是唯恐蓬萊魔女走了,心中在暗暗盤算,怎生把這美貌嬌娥也弄到手中。

  大客坐在另一邊,嚴佛庵的正室是首席主人,陪著許多官太太。管家的把蓬萊魔女的座位安排在主座旁邊,嚴夫人有點詫異,心裏很不高興,蓬萊魔女卻不理三七二十一,大馬金刀的就坐下了。

  嚴夫人扁了扁嘴,冷冷說道:「我家老爹專愛弄一些騷蹄子上門,去年剛討了一個,今年又討了這個,現在又不知看上那個了,真是缺德!」有個官太太勸道:「你家老爺富貴雙全,做了這麼大的官兒,不多討幾個小的,也配不上他的身份。夫人,你就看開一點吧。我家老爺,官還沒做得那麼大,也討了七個小的呢。」又一個官太大道:「俗話說『老尚風流是壽徵』,但得你家老爺長命百歲,就讓他多討幾個小的,服侍服侍你,也是你的福氣呀!」

  這些官太太既要討好嚴佛庵,又要奉承嚴夫人,說的都是一派肉麻的話。蓬萊魔女聽得不耐煩,端起杯子說道:「嚴夫人,你的話說得不錯,真是缺德!我敬你一杯。」嚴夫人那幾句冷言冷語,本是指桑罵槐,暗裏諷刺蓬萊魔女的,她心裏也確是害怕她的「老爺」看上蓬萊魔女,想不到蓬萊魔女卻抓著她一句話柄,就向她敬酒,一句「真是缺德」,既罵了嚴佛庵,又似罵了她。嚴夫人滿肚子是氣,但她又要維持官太太的身份,卻也不便發作,只好忍著氣和蓬萊魔女乾了這杯。

  男客那邊也正在起哄,原來是催「新狼子」出來敬酒,嚴佛庵拈鬚微笑道:「小妾是個小戶人家的女兒,不懂禮儀,等會出來,倘有禮貌不周之處,還要請列位大人多多包涵包涵。」那些官員轟然笑道:「嚴大人果然是疼惜如夫人,還沒出來,就先幫著她說話了。」嚴佛庵微笑揮手,吩咐管家道:「既然各位大人這樣賞面,你就催新姨太快點出來給各大人磕頭吧。」

  嚴夫人在席上氣得吃不下東西,揉著心口說心氣痛。蓬萊魔女心想,「『新娘子』出來,我可就要動手了。這會兒可得多吃點東西。」她可不管什麼禮貌不禮貌,端起杯子,提起筷子,旁若無人,就那麼大吃大喝。同席的官太太們嚇得呆若木雞,心裏都想:「這麼美貌的姑娘,卻簡直像個女強盜!」她們那裏知道,蓬萊魔女本來就是個強盜。

  過了一會,那管家的出來,咕咕嚕嚕的在嚴佛庵耳邊說了幾句,嚴佛庵面上變了顏色,原來那「新姨太」在新房裏哭哭啼啼,抵死也不肯出來。嚴佛庵忍著氣沉聲說道:「你再會傳我的命令,還不聽話,就把她拉出來。」

  嚴佛庵正在生氣,忽聽得有人報道:「楊參將來了。」嚴佛庵怔了一怔,道:「請他進來!」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隨即想到:「也好!待他揭開了我的謊話,我便提前動手。」匆匆忙忙地喝了幾杯,又吃了一條雞腿。

  那楊參將來到嚴佛庵面前,行了一個官禮,說道:「聽得老大人納妾,我特地從城裏趕來。來得遲了,請老大人恕罪。」嚴佛庵道:「你不是舊傷復發了麼?聽說起不了床,怎的就好得這麼快了?」

  那楊參將呆了一呆,訥訥說道:「老大人是聽誰說的?」嚴佛庵知道事有蹊蹺,悄聲問道:「你家小姐呢?」楊參將莫名其妙,說道:「小女現在家中,改日再帶她來拜見老大人、新姨太。」

  嚴佛庵吃了一驚,心道:「好個大膽的女賊,竟敢冒充楊參將的女兒,莫非是意圖對我不利?」但他老奸巨滑,隨即又道:「此時若戳破她,在這喜筵之上,動起手來,未免大殺風景。」就在這時,只聽得又有人高聲報道:「耿將軍派辛大人送賀禮來了!」

  嚴佛庵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說道:「快打開中門迎接!」心想:「這女賊孤身一人,有何可慮?我還要納她作新寵呢,可不能令她太難堪了。再說耿將軍的人來了,要是在這個當口鬧出笑話,那更不妙。反正她是個送到口的饅頭,慢慢我再把她吞掉,還怕她飛了不成?」當下向那楊參將說道:「我也記不起是聽誰說的了,想是誤傳。好,好,你既然安然無事,那就恭喜了,就在這兒替我陪客吧!這位辛大人你也是相熟的。」

  那管家的又來稟道:「新姨太還是不肯出來敬酒。」嚴佛庵面色一沉,那管家的小聲說道:「她哭哭啼啼,硬拉出來,恐怕不好看。」嚴佛庵道:「你告訴她,她若還執拗,不肯敬酒,我馬上就派人把她父母殺了,看她還敢不敢抗令!」那管家應了一聲「是」,嚴佛庵道:「且慢,還有一件事情,你先去辦。」在那管家耳邊說了幾句。

  這時外面正奏起迎賓的鼓樂,賓客們聽說「耿將軍」派人送來賀禮,也都轟動起來,紛紛說道:「嚴大人好大的面子!」鼓樂聲中,嚴佛庵和那楊參將說的話,除了他們同席的客人之外,誰都沒有聽見。

  蓬萊魔女正準備事情發作,卻見那楊參將坐在嚴佛庵旁邊,連看也不向自己這邊一眼看,顯然嚴佛庵還沒有給他說破。蓬萊魔女藝高膽大,心想:「這活閻羅不知打什麼鬼主意?好,且不管他。這耿將軍卻不知是什麼人物,他只是派手下人送禮物來,就弄得那麼轟動,要是他親自來了,那還了得?」

  席上一位官太太道:「嚴夫人,你家老爺真是天大的面子,娶個小老婆,居然驚動了耿將軍送禮來,而且還派了他最親信的記室(書記)辛大人親來道賀!」另一位官太太道:「這辛大人又是誰?」

  那官太太道:「這位辛大人你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辛棄疾呀,聽我家老爺說,他文武全才,填得非常好的詞,甚至什麼詞呀詩呀,我可不懂,但他們男人人人讚好,想來一定是了不起的了。又聽說他年紀輕輕,還未定親呢,可不知誰家的小姐,有那福氣?」嚴夫人笑道:「可惜我沒有女兒,王太太,你有幾位千金,可不要錯過此人。」那些官太大們相互笑謔,蓬萊魔女聽了,可是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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