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三七


  耿照與珊瑚相處了這幾日,由於珊瑚性情爽朗,相處幾日,已如多年老友一般。耿照也從沒有將她當作婢女看待。可是雖然如此,他也還不願意把自己的心事向她傾吐。當下給她言語擠兌,一時大急,急忙說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明十倍,我怎,會因為你是婢女看輕你呢?我是在想──」珊瑚道:「想什麼?」

  耿照隨口說道:「我是在想──嗯,聽你這麼說,你不是從小在柳家長大的了。」

  這句話是他無話可說,臨時隨便想起來的,說出來後,忽然覺得不妥──這豈不是刺探她的身世秘密了?

  珊瑚倒沒有嫌他冒昧,爽爽快快的便回答道:「不錯,我本來不是自小就給人家做婢女的。不瞞你說,這婢女是我自願做的。」

  她又喝了一杯,接續說道:「我遭遇橫禍那年,剛是十三歲,孤身女子,無靠無依,幸得高人指點,這才投靠到公孫隱門下,情願做他家的婢女的。」

  耿照說道:「你的小姐不是姓柳麼?這公孫隱又是何人?」

  珊瑚笑道:「我事先沒有向你說明,怪不得你弄糊塗了。這公孫隱是武林中一位有大本領的老前輩,我們的小姐就是他的徒弟。」

  耿照這才明白,說道:「哦,原來如此。」

  珊瑚接著說道:「這公孫隱本領極高,性情又極怪僻,他早年縱橫江湖,中年過後,卻忽然封刀歸隱,很少與江湖人物往來。我幸虧得高人指點,才找到了他。他本來不想收我的,恰好那大小姐也在家中,小姐與我一見,就很投緣,是她要公孫隱收留我的。公孫隱無兒無女,只有小姐這個心愛的徒兒,對她的話百依百順,就說:『好,讓你有個伴兒也好。』從此以後,我就一直服侍小姐啦。」

  珊瑚道:「這些事情,你可不要向外人說。公孫隱不願意人家知道他。」

  耿照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向旁人亂說。」

  珊瑚笑道:「我就是因為相信你才對你說的。我跟小姐的時間最長,玳瑁後我一年進門,至於其他幾個侍女,則是小姐出道以後才陸續收下的了。所以小姐對我和玳瑁兩人,感情最好。她這次派我送你,那是對你十分看重的了。」

  耿照道:「多謝你家小姐,更多謝珊瑚姑娘。」

  珊瑚瞅了耿照兩眼,說道:「你這人客氣得緊!」

  忽地格格嬌笑,眼角卻又有晶瑩的淚珠,耿照道:「姑娘,你喝得多了!該歇息啦!」

  珊瑚醉態可掬,舉杯吟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好,我聽你的話,你也別喝啦!」

  這時候耿照的酒意也已有了七八分了。

  珊瑚收拾了杯盞,服侍耿照上了床這才走開。耿照酒意上湧,心事如潮,想起了秦弄玉,想起了連清波,最後也想起了珊瑚。心中想道:「這珊瑚的遭遇與我倒也有點相同,卻是可憐。」想了一會,酒力發作,倦極欲眠,也就濛濛矓矓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紅日當窗,珊瑚已在房中催他起來。耿照收拾好行李,便與珊瑚一道出去,向玳瑁辭行。玳瑁對他們打量了好一會兒,忽地「噗嗤」一笑。

  珊瑚詫道:「你笑什麼?」

  玳瑁道:「你這身衣服──」珊瑚道:「怎麼啦?這是我平日穿著的衣裳,有什麼可笑?」

  玳瑁道:「你為何不喬裝男子?」

  珊瑚道:「扮作男子,走一步路都的留神露出破綻,我受不了拘束。」又道:「我怕什麼,倘若有人敢來戲侮我,那就是他嫌命長了。」

  玳瑁笑道:「你武藝高強,當然不怕強徒欺侮,但你就不怕、不怕──」珊瑚道:「怕什麼?」

  玳瑁噗嗤一笑,說道:「你仍是女孩兒家裝束,和耿相公一路同行,不怕人家當你們是對小夫妻麼?」

  珊瑚這才知道玳瑁是兜著圈子來笑話她,不禁大發嬌嗔,扭著玳瑁道:「豈有此理,你這丫頭瘋言瘋語,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我奉小姐之命送耿相公,光明磊落,怕什麼別人閒話?」

  玳瑁給她扭得喘不過氣來,忙道:「好姐姐,你饒了我吧。我不敢再亂說了。說正經的,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呢。」

  玳瑁生性頑皮,她和珊瑚是一向開玩笑開慣了的,珊瑚性情爽朗,雖然也有點難以為情,還不覺得怎麼,耿照可漲紅了臉,幾乎就想提出獨自下山,不必珊瑚送他。但轉念一想,如此一來那就更著了痕跡,顯得自己太過小氣,把玩笑當真了。只好啞聲不響,躲到一旁。

  玳瑁道:「我拜託你一件事情,你回程之時,請順路到我的老家一看:看我的兄弟回來了沒有。」

  珊瑚道:「有什麼酬勞?」

  玳瑁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道:「我給你做媒。」

  這句話耿照沒有聽見,珊瑚又跳起來,伸手就要撕她的嘴,玳瑁忙道:「別鬧,別鬧。我給你繡兩個荷包。」

  珊瑚道:「這才像話。」

  不覺又歎了口氣,說道:「你還有老家,我是連老家也沒有了。」

  玳瑁道:「珊瑚姐姐,你不用傷感,他們男子漢常說:大丈夫何患無家?你是巾幗英雄,我就套用他們男人的這句口頭禪送你,女英雄何患無家?」

  珊瑚道:「多謝,可惜我不是女英雄。」

  忽地體會到玳瑁這句話話中有話,實含深意。只是「多謝」二字已經出口,惱也不是,氣也不是,只好再瞪了玳瑁一眼。

  玳瑁笑道:「耿相公,我和珊瑚姐姐是一向說笑慣了的,你別見怪。」

  向耿照賠了個罪,耿照啼笑皆非,也只得向她還了一禮。玳瑁直送到山下,這才與他們道別。

  耿照小時候常與表妹在一起玩耍,但和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子結伴同行,這還是第一次,再加上玳瑁的那一番取笑說話,心裡頭便不免有點疙瘩,總覺得難為情。幸好珊瑚倒是落落大方,一路上和他說說笑笑。少年人胸襟坦蕩,不久,耿照也就拋開了顧慮,恢復了自然,不再把玳瑁的話放在心上了。

  兩人一同趕路,不感寂寞,不知不覺,天色黃昏,珊瑚認得路,帶他到一個小鎮,向二家客店投宿。

  那掌櫃瘴頭鼠目,樣貌猥瑣,歪著眼睛問耿照道:「我們只有一間上房,一兩二錢銀子一天,你要不要?」

  耿照道:「只有一間房子,那不行啊!」

  掌櫃的睨他一眼,帶著詫異的神情,怪聲怪氣地問道:「你們不是小倆口子麼!」

  耿照漲紅了臉,忙搖手道:「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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