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三六


  珊瑚道:「這四人都是複姓,姓氏的第一個字按次序排列,恰巧就是東南西北。東霸天是東園望,南霸天是南宮造,西霸天就是剛才那虯鬚漢子西門業,北霸天則是你曾會過的北宮黝了。這四霸天另外還各自有一個綽號,東霸天東園望武功最高,為人介於邪正之間,行踪神出鬼沒,又是住在東海一個小島上的,所以人稱『東海龍』;南霸天南宮造性極粗暴,是一個橫行江南的獨腳大盜,人稱『南山虎』;西門業是四霸天中唯一正派的人物,相貌粗豪,卻飽讀詩書,多才多藝,因此人稱『西岐鳳』;至於那北霸天北宮黝,在四人當中,人品最為低下,甘為金虜的走狗,所以江湖上就叫他做『北芒狗』,『北芒』是金京中都北邊的一座山名,作為中都的屏障,北宮黝被喚作『北芒狗』,那即是說他是金人的看家狗了。」耿照笑道:「這四個人的綽號,倒是起得有趣,又都合了他們的身份。」

  珊瑚道:「你有小姐的令箭,大江南北的綠林好漢都得給你幾分面子。所要防備就只是兩個人,在北方是東園望,在南方是南宮造。東園望住在東海的飛龍島,每年都要到泰安一兩次,在山東境內,對他要特別小心。」耿照笑道:「他是四霸之首,我是無名小卒,他又非金人走狗,未必會特別與我為難。」珊瑚道:「但願如此。好在他每年也只是到山東一兩次,每次也只是上泰山遊覽,你此行不必經過泰山,那也就很少機會碰到他了。」

  他們二人的坐騎乃是千中挑一的駿馬,腳程甚快,日頭過午,就踏入山東境內,再過一個時辰,德州城已經在望,珊瑚要去的商河縣在德州東北,耿照去江南的路線則要取道濟南,那是在德州的西南方。南北異途,兩人到了德州,那是必須分手的了。珊瑚眼圈一紅,伸出手來,哽咽說道:「哥哥,你一路保重。」她像蓬萊魔女一樣,雖然倔強驕傲,卻是性情中人,並不因為已經知道了舊日愛侶的消息面對耿照冷淡,耿照甚為感動,當下也執著她的手,說道:「妹妹,但願你事事稱心,珍重,珍重。」兩人都知道從此一別,後會無期,不禁黯然神傷,灑淚而別。

  珊瑚固然是滿懷心事地離開,耿照一路之上,也是悵悵惘惘,思如潮湧。他從珊瑚的遭遇,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表妹秦弄玉來。珊瑚就可以會見她舊對的愛侶了,而他和秦弄玉卻不知何日重逢?而且在彼此成了冤家仇人的情形下,縱使有相逢的機會,恐怕也是「相見爭如不見」的好。想至此處,他覺得珊瑚的身世雖也可憐,卻比他幸運多了。

  正在心事如麻之際,忽見兩騎快馬,迎面面來,當前的那個漢子,忽然衝著耿照叫道:「你是耿照嗎?」

  耿照抬頭一看,卻不認得這個漢子,耿照大為詫異,反問道:「你是誰?找那耿照為了何事?」他是「欽犯」身份,在未弄清楚對方來歷之前,只好含糊其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先探問對方的來意。

  耿照自以為應付得宜,那知他這麼一問,卻不啻自認便是耿照,後面那個漢子味著眼睛怪笑道:「和你同行同宿的那美人兒呢?」這漢子一時陰陽眼,滿面邪氣,說話又輕薄下流,耿照一聽,不禁怒火勃發,斥道:「你胡說什麼,給我滾開!」

  那漢子卻不理睬耿照,逕自對他的同伴說道:「我那晚沒有和他對過盤兒(綠林黑語,見過面之意。)但聽這聲音,決錯不了。並肩子上吧!」驀地把手一揚,一柄匕首對著耿照便飛過來。

  耿照一個「鐙裏藏身」,那知這柄匕首雖然向他飛來,目標卻不是在他身上,只聽得「噗」的一聲,匕首插入了馬腦,那匹駿馬,受了重創,狂嘶跳躍,忽地四蹄屈下,將耿照摜下馬背。

  耿照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只覺腦後金刃劈風之聲,敵人已經襲到,耿照一個箭步竄出,大怒罵道:「豈有此理,我與你等何冤何仇,為何橫加毒手,毀我坐騎?」

  說時遲,那時快,那陰陽眼漢子已是如影隨形,跟踪撲到,怪聲笑道:「我與你無冤無仇,有人與你有冤有仇,姓耿的小子,你晦氣臨頭,認了命吧!」手中一對三尖兩刃刀,橫七豎八的便向耿照亂砍過來。耿照大怒,寶劍出鞘,一招「風捲殘雲」反削出去。

  另一個鷹鼻漢子叫道:「當心,這是寶劍!」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陰陽眼漢子的右手刀已被削去了刀尖。那陰陽眼笑道:「不錯,果然是把寶劍,等會兒我就要他這把寶劍,其他的歸你。」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說話之間,雙刀飛舞,又已連進七招。耿照的寶劍竟未能再碰上他的兵刃,看來他的武功實是在耿照之上,最初的那一刀不過是試探性質,試出耿照用的果是寶劍,他就改用遊身八卦刀法,不再和耿照的寶劍硬碰了。

  但耿照的家傳劍法卻也不弱,那漢子又不敢碰他的寶劍,一時之間,要把耿照打敗,卻也不能。那鷹鼻漢子道:「不能為這小子多耗時候了!」聲到人到,亮出一時判官筆,立即也向耿照攻來。

  耿照側身一閃,刷的一劍刺出,那鷹鼻漢子使了一招「橫架金樑」,雙筆架住他的寶劍,「噹」的一聲,火花四濺,耿照虎口發熱,寶劍幾乎拿捏不住,不禁心中一凜:「鷹鼻漢子武功更在他同伴之上!」

  那漢子得理不饒人,用了一個「粘」字訣,將耿照劍勢卸開,雙筆便插過來。

  耿照寶劍狂揮,以攻為守,奮力連解三招,同道:「耿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朋友,請兩位明言。」那陰陽眼漢子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乘著耿照說話分心,驀地欺身直進,一刀砍向耿照的手腕,耿照大怒,一招「玉帶圍腰」,劍光如環,攔腰捲去。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耿照小臂中了一刀,那陰陽眼漢子的左脅也被劍尖刺開了一道裂縫,血流如注,但好在雙方都只是傷著皮肉,沒有觸及骨頭。

  那漢子怒道:「好呀,你這小子,敢情是不想活了?」雙刀揮舞,攻得更急。耿照雖然也動了怒氣,但心裏想道:「我父親當年忍辱負重,為的就是要將他那份遺書送到江南。我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兩個惡賊手上,那卻是太不值得了。」如此一想,不禁打消了與敵人拼命的念頭。

  耿照仗著寶劍的威力,發了一招「長河落日」劍光劃成了一道圓圈,將那兩個漢子迫開了一步,騰出左手,將蓬萊魔女那枝令箭摸了出來,忍著了氣,朗聲說道:「兩位可認得這支令箭麼?小弟縱有不是,也請兩位看在令箭主人的份上,容小弟賠個罪。」

  那鷹鼻漢子「咦」了一聲,說道:「這是蓬萊魔女的碧玉令箭!」耿照暗暗歡喜,心道:「你認得這枝令箭就好。」心念未已,忽聽得那陰陽眼漢子冷笑道:「蓬萊魔女的令箭可以嚇退別人,咱們卻不是這枝令箭嚇得倒的!劉大哥,你意下如何?」他前半截口氣很硬,但末了卻又要和他同伴商量,顯然他對蓬萊魔女也並非全無怯意。

  那鷹鼻漢子道:「不錯,莊主交下來的命令只是要咱們拘捕這個小子,管她什麼蓬萊魔女不蓬萊魔女?」這鷹鼻漢子沉著得多,不似那陰陽眼漢子的囂張,敢情他似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來的,但一說出來就是斬釘截鐵,替他的同伴拿定了主意。

  令箭竟不生效,耿照只好豁出性命,再與那兩個漢子惡戰。他的武功本來不及那兩個漢子,手臂又受了傷,氣力漸漸不加,寶劍的威力也就越來越弱了。

  戰到此際,那鷹鼻漢子大喝一聲「著!」雙筆晃動,左刺「白海穴」,右刺「長強穴」,耿照橫劍一封,卻被那陰陽眼漢子的雙刀架往,「噹」的一聲,陰陽眼漢子的左手刀也被削去刀尖,可是就在這一剎那,耿照已如觸電一般,心頭一震,左脅的「白海穴」已被那鷹鼻漢子的判官筆點個正著!

  耿照大叫一聲,倒跳出一丈開外,趁著還未倒下的一瞬間,使盡渾身氣力,將寶劍脫手,化成了一道長虹,向敵人擲去!

  那陰陽眼漢子急於要取得耿照的寶劍,卻想不到耿照在被點了穴道,即將倒下之際,居然還能夠將寶劍擲出,當作暗器傷人,說時遲,那時快,那口寶劍不待他伸手去取,已是向他疾飛而來,那陰陽眼漢予雙刀齊拍,意欲將寶劍擊落,那知力與願違,耿照這反手一擲,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拼著與敵人同歸於盡的狠招,更加以他這口寶劍有斷金截鐵之能,那陰陽眼漢子和他距離大近,寶劍飛到跟前,他才招架,如何招架得住?只聽得「噹」的一聲,那陰陽眼漢子的雙刀斷為四段,劍勢未衰,直刺入了他的小腹。

  這一劍擲出,耿照亦已筋疲力竭,倒在地上。那陰陽眼漢子大怒,抽出寶劍,顧不得血流如注,便上前要殺耿照。

  耿照穴道被點,知覺未失,見那漢子揮劍刺來,心頭一涼,想道:「想不到我死得這樣不明不白!」心念未已,忽聽得那鷹鼻漢子喝道:「不可!」判官筆往上一架,將他同伴的這一劍架住。

  那陰陽眼漢子氣呼呼道:「不殺這小子,我,我此恨難消!」鷹鼻漢子斥道:「你忘了莊主的吩咐嗎?對蓬萊魔女的人,咱們雖然不怕,但卻不能殺他!」陰陽眼漢子聽他抬出了主人的命令,不禁氣餒,「嗆啷」一聲,雙臂無力,寶劍跌下。

  那鷹鼻漢子迅速將耿照身上的東西都掃了出來,除了那枝碧玉令箭之外,還有幾錠銀子,他全都收了,冷笑說道:「我以為是隻肥羊,卻原來是匹瘦馬。」耿照最關心的是那份遺書,他下山之時,珊瑚早已替他縫在襯衣裏面,沒有給這鷹鼻漢子搜出。

  那陰陽眼漢子掙扎著將寶劍重拾起來,得意笑道:「我吃了這口劍的虧,卻做了這口劍的主人,也算抵償得過了。哎喲,喲……劉大哥,麻煩你給我敷上金創藥。哎喲,喲……」他傷口流血不止,雙臂亦已麻木不靈,禁不住張口呼痛、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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