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一四


  那知這少女竟是毫不退讓,不但不退,反而迎上兩步,綢帶抖得筆直,竟然就從北宮黝長鞭抖起的圈圈中鑽了進去。

  綢帶的一端有五色絲線結成的彩絛,不過一支香粗細,綢帶攻進了長鞭抖起的內圈,那條彩絛也忽地挺直起來,鑽進北宮黝的鼻孔。這一記怪招大出北宮黝意外,鼻孔一癢,「乞嗤」「乞嗤」就打了兩個噴嚏,他正在全力與這少女爭持,這兩個噴嚏一打,雖然對身體並無傷害,但卻登時泄了氣。那少女抓緊時機,驀地一聲嬌斥,綢帶反卷過來,將北宮黝的長鞭裹住,北宮黝方覺不妙,心頭一震,那條長鞭已給她卷脫了手。

  少女將長鞭一拋,格格笑道:「領教了,北神鞭果然名不虛傳。」

  北宮黝面色鐵青,接過了長鞭,呆了片刻,說道:「請姑娘留下芳名,北宮黝學藝不精,貽笑大方,倘有寸進,異日有緣,再來領教。」

  那少女大大方方地答道:「小女子賤名連清波,一時取巧,承大將軍讓了一招,僥倖取勝,慚愧慚愧。大將軍什麼時候有興致前來指教,小女子一準奉陪。青山綠水,後會有期,恕不遠送了。」

  北宮黝收攏長鞭,拱了拱手,回頭便走!

  他心中氣怒之極,但仍不失名家身份。那少女笑了一笑,也自回身過來,向耿照走去。

  耿照大喜,便要起來道謝,忽地「哎喲」一聲,又倒下去,原來他剛才是聚精會神地觀戰,忘記了疼痛,如今緊張的情緒已鬆懈下來,再一掙扎,震動了碎裂的骨頭,任他是鐵打的身軀,也禁不住失聲呼叫。

  那少女連忙將他按住,說道:「別動,別動,別拘禮了,待我看看。」

  耿照雖然與他的表妹兩情眷戀,但平素以禮相待,最多耳鬢廝磨,卻從來沒有這樣親近地接觸過對方的身體,但覺得縷縷幽香,沁人心脾,不禁滿面通紅,但知她是一番好意,為自己驗傷,心裡又是暗暗感激。

  那少女道:「哎喲,傷得還真不輕呢?左腿膝蓋骨和右手腕骨都碎裂了。不過,你也不用害怕,我還懂得一點接骨之術,你躺著別動,我給你敷上了藥,接好斷骨,三日之後,包保你行走如常。」

  耿照只好依言,任她施為。那少女在他的傷處摩挲了幾下,挑了一點藥膏替他敷上,托起他的左腿,對準了骨頭一合,跟著依法施為,將他的右手腕骨也接好了。她又把綢帶撕作兩條,作為繃帶,給他縛上。

  那少女道:「此地不可留,你不能走動,我去給你找一輛車來,就在附近的村子裡,你倘若發現有敵人,可以用這枝蛇焰箭向我報警。」說罷,將一枝短箭放在耿照未受傷的那只手中,說道:「你只要將這枝箭稍微用勁向上一拋,它就會發出一溜青色的火焰,我也就會知道了。」

  耿照心想:「這少女看來與我的年紀差不多,想不到卻是一個老江湖,什麼古怪的玩意兒她都備有。」

  少女去後,耿照心潮起伏不定,心想:「這真是一個奇遇。」

  他對這少女當然感激得很,但也感到這少女的行徑古怪。

  那藥膏果然甚是靈效,敷了不久,便覺痛楚大減,耿照忽地心念一動,想起了表妹送給他的那瓶「生肌白玉膏」來,想道:「奇怪,這兩種藥膏不但功效相同,而且一敷上傷處,便有遍體生涼的感覺,這種令人舒服的感覺也是相同的!難道她給我的就是生肌白玉膏?但這種藥膏乃是秦家的秘制,她怎麼也有?」

  隨即想到:「大約上佳的金創藥都是差不多的,我不必瞎猜疑了。」

  這兩日來,耿照對他表妹的心情已起了幾度變化,由愛而恨,隨後又變為愛恨難明;當他來找表妹算帳的時候,本來認定她是殺母之仇敵的;後來聽了李家駿那番話,又覺疑雲重重,難以斷定,所以才想到天甯寺去查個水落石出。這兩日來,他每一次想起了表妹,心頭上就似被戮了一刀似的,感到非常痛苦,因此他已決意抑制自己,在水落石出之前,是決不再想她了。

  但現在由於敷上藥膏的感覺相同,思念一起,難以阻遏,他想起他所摯愛的人,竟是殺母的疑凶,而一個陌生的女子,卻救了他的性命,不禁大為感慨。猛地又想道:「當晚在我家中殺掉那些金國武士的,既然是這位連姑娘,問一問她,或者也可以知道一點真相。」

  他心念未已,只見那少女已駕著一輛騾車來到,笑道:「真是巧得很,我剛走了不遠,就碰見這輛騾車,主人是做小買賣的,正要到薊城去買貨,是輛空車,我給他加倍的銀子,就將他這輛車子買下來了。」

  耿照一看這輛騾車果然比普通農家的驟車漂亮,心裡也想這事情真巧,倘若她找不到騾卒,自己受了傷,在這大路上耽擱久了,就很可能有碰上金兵的危險了。

  那少女道:「你要到那裡去?我送你去。」

  耿照遲疑道:「我蒙姑娘救命之恩,已是感激不盡,怎敢再耽擱姑娘的行程?」

  那少女皺眉道:「你這人真是有點婆婆媽媽,你現在連站也站不起來,怎能駕車?我反正沒有事情,就送你一送,難道在這個時候,你還要避什麼男女之嫌麼?」

  耿照給她說得滿面通紅,當下只好讓她扶上車去,訥訥說道:「我想往馬蘭穀。」

  那少女有點詫異,問道:「你不是想往江南的麼?昨晚那些金兵包圍你家,我聽得他們就是這樣說的,難道錯了?」

  耿照道:「不錯,我是準備要往江南。」

  那少女道:「可是往馬蘭谷的路卻是向北走的啊!」

  耿照道:「我想先到天寧寺去訪一位朋友。」

  他生怕那少女再問原由,好在那少女並不再問,便點點頭道:「哦,原來如此,好,那我便送你往馬蘭穀吧。」

  那少女響起一下鞭子,趕驟車前走,一面回頭問道:「你犯了什麼大罪?為什麼他們要這樣興師動眾的將你緝拿?」

  耿照心頭一震,說與不說,實屬兩難,暗自想道:「按理而論,這位連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是決不應對她有所隱瞞。但我要將父親的遺書獻給宋皇,這事情關係重大,我曾經對母親發過誓,決不洩漏與外人知道的,這卻如何是好呢?」

  說與不說,這兩個念頭,在胸中交戰,轉瞬間反復思量了好幾次,終於這樣想道:「這不是我個人的私事,而是有關國運興衰,寧可對不住這位姑娘,還是不說的好。」

  當下便道:「金虜要將我緝拿,大約就因為我要偷赴江南之故,那目的當然可以不問而知,那即是要投奔故國,與他們為敵了。」

  那少女道:「據我所見所聞,在金虜轄區,像你這樣懷有故國之思,偷赴江南的人實在不少,尤以少年人更多。為什麼他們特別對你注意,不錯興師動眾,甚至從京都裡請來高手,務必要將你緝拿歸案,這裡面莫非另有原因?」

  耿照訥訥說道:「是否另有原因,那我也不知道了。」

  話已至此,那少女也不便再問了。她笑了一笑,似是稍稍露出一點懷疑的神情,不言不語,低下頭去,給耿照縛緊鬆開了的繃帶。

  耿照心頭抱愧,頗覺不安。過了一會,低聲說道:「姑娘,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

  那少女道:「說吧。我倘有所知,定當盡告。」

  耿照道:「聽姑娘剛才與那北神鞭所說,薊城的案子也是姑娘做的。那想必是指前晚在我家中發生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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