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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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給她說得滿面通紅,當下只好讓她扶上車去,訥訥說道:「我想往馬蘭谷。」那少女有點詫異,問道:「你不是想往江南的麼?昨晚那些金兵包圍你家,我聽得他們就是這樣說的,難道錯了?」耿照道:「不錯,我是準備要往江南。」那少女道:「可是往馬蘭谷的路卻是向北走的啊!」耿照道:「我想先到天寧寺去訪一位朋友。」他生怕那少女再問原由,好在那少女並不再問,便點點頭道:「哦,原來如此,好,那我便送你往馬蘭谷吧。」 那少女響起一下鞭子,趕驟車前走,一面回頭問道:「你犯了什麼大罪?為什麼他們要這樣興師動眾的將你緝拿?」 耿照心頭一震,說與不說,實屬兩難,暗自想道:「按理而論,這位連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是決不應對她有所隱瞞。但我要將父親的遺書獻給宋皇,這事情關係重大,我曾經對母親發過誓,決不洩漏與外人知道的,這卻如何是好呢?」說與不說,這兩個念頭,在胸中交戰,轉瞬間反覆思量了好幾次,終於這樣想道:「這不是我個人的私事,而是有關國運興衰,寧可對不住這位姑娘,還是不說的好。」當下便道:「金虜要將我緝拿,大約就因為我要偷赴江南之故,那目的當然可以不問而知,那即是要投奔故國,與他們為敵了。」 那少女道:「據我所見所聞,在金虜轄區,像你這樣懷有故國之思,偷赴江南的人實在不少,尤以少年人更多。為什麼他們特別對你注意,不錯興師動眾,甚至從京都裏請來高手,務必要將你緝拿歸案,這裏面莫非另有原因?」耿照訥訥說道:「是否另有原因,那我也不知道了。」話已至此,那少女也不便再問了。她笑了一笑,似是稍稍露出一點懷疑的神情,不言不語,低下頭去,給耿照縛緊鬆開了的繃帶。 耿照心頭抱愧,頗覺不安。過了一會,低聲說道:「姑娘,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那少女道:「說吧。我倘有所知,定當盡告。」 耿照道:「聽姑娘剛才與那北神鞭所說,薊城的案子也是姑娘做的。那想必是指前晚在我家中發生的事情了。」那少女道:「不錯,偷入你家的那些金國武士,都是給我用暗器殺掉的,你後來輕易殺掉的那個阿骨打,也是我在暗中使用梅花針射進他的穴道的,」 耿照道:「姑娘你兩次三番救我性命,我沒齒不忘,真不知如何能報答你。」那少女道:「你又來了,彼此同仇敵愾,些須小事,值得一再掛齒麼?瞧你的神氣,你似乎還有什麼要問的?」耿照道:「不錯,我正是想請問姑娘,不知姑娘何以知道我家中有難,及時而來?當時的情形怎樣?」 那少女道:「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了,這事情說來湊巧得很。你的外祖父是否信州楚老拳師?」耿照聽她突然把話鋒一轉,問起自己的外祖父來,有點奇怪,隨即答道:「不錯。我母親正是楚老拳師的獨生女兒。她嫁給我爹爹之後,兵荒馬亂,已有將近三十年未回過娘家了。姑娘,你識得我的外公嗎?」 那少女道:「你外公早已死了,他死的時候,我還沒有出世呢。不過我的母親卻和楚家很熟,與你的母親更是少年時候的閨中密伴。」耿照「啊呀」一聲道:「原來姑娘與我家有此交誼,請恕不知,多有失禮。令堂也是信州人嗎?」 那少女道:「我母親連門李氏,我外公與你的外公是同邑拳師……」 那少女續道:「兩位老拳師意氣相投,因此他們的女兒也是情如姐妹。你母親遠嫁之後,不久,我的母親也嫁到鄰縣連家。 「她們各適一方,音訊斷絕,不知不覺就過了二十多年。去年我奉家母之命,到江湖歷練,臨行之時,她對我言道,她少年時候最要好的女友,嫁到了耿家,聽說現在在薊城落籍,要我若是路過薊城,就替她到耿家去探望一次,順便也好認識令尊躡雲劍耿仲、耿老前輩。我母親僻處鄉間,那時,她還未知道令尊已經作古。」 耿照心道:「原來如此。可是我卻怎的從未聽過媽媽提過她有這樣要好的女友?」隨即想到:「大約是因為隔別太久,她少年時候的事,也無謂向兒子說了。」又想到:「我爹爹心懷大志,屈身事敵,平時終是極力掩飾,不讓人家知道他會武功。他精於躡雲劍法,少年時在江湖行俠,就得了個『躡雲劍』的美號,這事情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這位連姑娘能夠一口說出來,足見她的家人確是知道我父親的底細,所說的諒不會假了,」 那少女繼續說道:「那一晚我到了薊城,到街市上一打聽,原來個尊曾經在金都為官作宰,前幾年才告老還鄉,不久就去世了。因此很容易就打聽到了。」耿照臉上一紅,想為他的父親分辯,但一想他父親懷此苦心,本來就不求人諒解,就算這位連姑娘有所誤會,那也只好由她了。 那少女對他父親為官之事,並無議論,接著說道:「我打聽到你家的所在,二更過後,就換上了夜行衣前往。將到你們住的那條街口,忽然發現有一隊金兵,正在開來,又有幾個武士裝束的人,走在前列,竊竊私議。我是自少練過暗器的人,耳力比常人稍為聰敏,隱隱聽得他們所說,竟是要到你家辦案,似乎是你家出了一個『叛逆』,他們正要前往緝拿。那時我還未知道他們所要捉拿的叛逆就是你。 「我吃了一驚,連忙施展輕功,跳上民房,趕在他們的前頭,準備通知你的家人。」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頓下來,望一望耿照,問道:「耿大哥,你是不是還有一位姐妹,她逃出來沒有?」 耿照大為吃驚,連忙問道:「你說什麼?我父母所生,只我一人,並無姐妹!你何以有此一問?」 那少女也似乎有點驚詫,說道:「我到了你家,還在瓦面未曾跳下,忽見一條人影,突然從屋子裏竄上來,我伏在簷槽,她大約沒有發現我。月光下看得分明,是個少年女子。我以為是耿伯母的女兒,心想她或者是已得警報,是以出來偵查。剎那間,我躊躇莫決,不知該不該與她打個招呼,因為金兵就將來到,出聲怕人察覺,那女子身法很快,我主意未定,她已一溜煙跑了!」 耿照心頭大震,顫聲問道:「連姑娘,你,你還記得那,那女子的面貌嗎?」那少女道:「我只看見她的側面,並不十分清楚。她是瓜子臉型,身材比你略為瘦小,短髮覆額,梳有兩條小辮,穿的是湖水藍色的衣裳,拿著一柄青鋼劍。」 這少女輕描淡寫地緩緩道來,耿照聽了,卻有如晴天打了個霹靂,平地響起了焦雷,腦袋裏嗡嗡作響,眼前金星飛舞,頓感地轉天旋,險險暈了過去。這少女描繪的那個女子容貌、裝束,不正是他的表妹秦弄玉還是誰? 只聽得那少女繼續說道:「我當時以為是你的姐妹,不疑有他。事情緊急,我無暇考慮,就立即跳下來,也顧不及通報姓名,便穿房入戶,逕自去找你的母親。 「忽然我發現一個老僕僵臥地上,太陽穴沁出血絲,看來是剛剛給人害死,隨即在一間臥房的門口,又發現了一個婢女裝束的少女,死狀也是一模一樣。我摸進房中,見床上有個中年婦人,我叫了她兩聲『伯母』唉,她已不會答應我了。」 耿照尖叫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那少女連忙將他按著,又把一顆藥丸塞進他的口中,說道:「死者已矣,你應該保重身子,為你的母親報仇,不可太悲傷了。」耿照叫道:「不錯,我,我,我與那妖女誓不兩立!」那少女點點頭道:「照當時的情形看來,那個從你家中溜出來的女子,既然不是你的姐妹,那就無疑是殺人的兇手了。她是誰,你認得她嗎?」耿照叫道:「她燒變了灰,我也認得。她,她,她,她是我的表妹!」 那少女甚是驚詫,呆了半晌,說道:「竟是你的表妹麼?唉,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她怎麼下得這個毒手?」頓了一頓,再接著說下去:「不久,你就來了。當時我還未知道你的身份,於是我就躲到帳後看你如何。後來你哭你的母親哭得暈了,我也就知道了你是誰啦。就在你暈過去的時候,有幾個武士接續進來,被我一一打發,外面的金兵不敢再來,圍在外面鼓噪,商量放火。我本想把你背出去……」 說到此處,她面上一紅,眼波斜溜,接著說道:「但總覺得不便,不如暗中助你為佳。我又想伯母的屍體不能給金狗毀壞,於是我就擅作主張,將伯母移到後院,草草埋葬。然後再趕回來將你喚醒,我是看見你開始爬起來的時候才走的,不過,你大約還未看見我。以後的事情,就是你自己所遭遇的了。嗯,耿大哥,你怎麼啦?」 耿照心中有如刀割,神智也已有點迷糊,喃喃自語道:「鐵證如山,鐵證如山!我該死了心了,不必再去,不必再去了。」那少女道:「耿大哥,你說什麼,去那裏?不去那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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