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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穆娟娟歎了口氣,繼續說下去道:「這是你父親喜歡的一首詩,是蘇東坡的詩吧。詩意我懂,但最初我卻不懂他為什麼喜歡念這首詩,唉,現在當然是懂了。你的父親當初大概也只是把我們這段孽情當作飛鴻踏雪,在泥上偶然留下的『指爪』。只是事與願違,如今他縱然鴻飛杳杳,亦已擺脫不了。而我和他恐怕也都是沒有如詩中所說的那樣灑脫的情懷了。」

  穆娟娟繼續說道:「我自知配不上你的爹爹,我也不想破壞他的家庭幸福,因此在他結婚之後,我曾經好幾次想要結束這段孽緣,唉,那知還是結束不了。每一次想走的時候,我都是臨行又下不了決心,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齊漱玉沒有回答,心裡在想:「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你愛他的原故。」

  穆娟娟自問自答:「不錯,我是愛他,但我之所以不肯離開他,卻並不是為了自己。我不是不肯,而是不忍。是為了他的原故,不忍離開他,你懂嗎!」

  齊漱玉不懂,只是聽她自說自話。

  穆娟娟歎了口氣,說道:「因為我覺得他可憐!」說罷,忽然傻笑起來,帶著幾分「狂態」說道:「你的母親是名門淑女,武功品貌,樣樣都比我強。一個男人有這樣的妻子應該是很幸福的了,對不對?『可憐』怎麼能和一個『幸福的新郎』連在一起呢?我這樣說,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齊漱玉並不覺得可笑,因為她已經知道父親的婚姻並不幸福,雖然她不知道過錯應該由誰承擔,但她也覺得父親是「可憐」的了。

  穆娟娟說道:「你爹爹常常跑到我這裡喝酒,我勸他回去陪新婚的妻子,他就大發脾氣。每次喝酒,都要喝到大醉方休。喝醉了酒,有時大哭,有時大笑,有時甚至將我痛打一頓來泄他心中之怒。我不怪他,我知道若不是他傷心透頂,他決不會這樣做的。最初我不知道他傷心的原因,後來當然是知道了。但我不能告訴你!」

  齊漱玉想起那天晚上在楚家所見的情形。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也見到了在她繈褓的時候就離開她的母親,那天晚上的所見,是幾乎令得她發瘋的。她用不著穆娟娟告訴她,她早已知道父親是因何傷心了。

  穆娟娟繼續說道:「終於到了那一天,你爹爹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他離家出走了。但他並不是和我一起私奔的,他做的那件錯事,我也是後來方始知道。你相信嗎!」

  齊漱玉沒說話,但卻點了點頭。

  穆娟娟又歎了口氣,說道:「雖然他並不是為我背棄家庭,但他弄得身敗名裂,起因卻是為我。因此他可以不理我,我卻不能不理他!」

  穆娟娟繼續說道:「我暗中跟蹤他,那次他和武當五老比劍,受了重傷,從懸崖跳下江心。人人都以為必死無疑,但結果他並沒有死。你知道他是何以能逃出鬼門關的!」

  齊漱玉道:「因為你救了他。」

  穆娟娟道:「我撈起他的屍體,說是『屍體』,一點也不誇張,他的呼吸都已停止了的。幸虧剛剛斷氣,心頭尚暖,我竭盡所能,方始令他『還陽』。然後,然後……」

  說到此處,不覺掉下兩滴眼淚,「然後,然後就是十多年的荒山歲月。

  「最初幾年他還是像個半死人,吃飯拉屎都要我服侍他,傷口流膿發臭,也是我掩著鼻子,替他換藥。

  「這樣過了三年他才能起床,第五年才能像平常人一樣走動,第六年才開始重練武功。

  「如今他不但已經恢復原有的武功,而且更勝從前,甚至有人認為他已勝過他的父親,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但你猜他怎樣對我說,不錯,他口頭上是感激我的思義,說是要報答我,但他的報答卻是將我拋棄!他說,娟娟,咱們的緣份盡了,就此分手吧!

  「嘿,嘿,緣份已盡,緣份已盡!這話早該在二十年前說的,現在才說,我可不能依他了!」

  故事說完了,只可惜這故事還未有一個結局。

  齊漱玉忽道:「我並不恨你,我只覺得你可憐!」

  穆娟娟道:「我並不要人可憐!」

  齊漱玉道:「我知道,我可憐你就如同你當初可憐我的爹爹一樣。我想爹爹本來也並不是要你可憐他的。」

  穆娟娟默半晌,說道:「看來你倒似乎比你的爹爹還懂得我,多謝你把我和你的爹爹相提並論。我知道在你爹爹的心裡,他一直認為我是配不起他的。」頓了一頓,低聲說道:「雖然我不要人可憐,我也多謝你對我的同情。」

  齊漱玉道:「我也並不是如你想像那樣,把你當作壞女人的。」

  穆娟娟道:「是聽了我講的故事之後,才改變想法的吧!」

  齊漱玉道:「不,在你說故事之前。因為有一個我信得過的朋友,也曾經對我說過你的故事,不過沒有你自己說得那樣詳細罷了。」

  穆娟娟沒有何她這個朋友是誰,只是緊握她的手,說道:「多謝你肯相信我不是壞女人。」

  齊漱玉道:「我更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低聲笑道:「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我救你是有目的的,你忘記了我一進來就和你說,我也有件事情要你幫忙的麼!」

  齊漱玉道:「這是公平交易,我當然答應你。」

  穆娟娟道:「你別答應得太早,我求你這件事情,當真可說得是不情之請的。你別吃驚,我說出來,可能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的。」

  齊漱玉道:「雖然是在意料之外,卻也是在情理之中,對嗎!」

  穆娟娟怔了一怔,說道:「你已經知道了我所要求的是什麼事情!」

  齊漱玉道:「不錯,我已經知道。正因為我對這件事情曾經反復想過,我才認為這並非不情之請。」

  穆娟娟道:「原來你已經見過楚天舒了!」

  齊漱玉道:「不錯,我剛才說的那位朋友就是他。所以你用不著再說,我也已經決定答應你了。」

  ***

  齊勒銘不知道穆娟娟和他的女兒說了些什麼,當然更是做夢也想不到她的女兒竟會答應穆娟娟的要求。他正在焦急等待,心裡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

  終於他看見了穆娟娟和他的女兒走了出來。她們是手牽著手走出來的。

  齊勒銘固然大感詫異,他的女兒也是一樣。

  因為有一件事情是她意想不到的:她看見爹爹,還看見了薑雪君。看見爹爹是在她意料之中,看見薑雪君卻是大出她意料之外了。

  她歎了一聲,說道:「姜姐姐,你怎麼也在這兒!」

  薑雪君道:「還不是和你一樣,都是上了這妖婦的當。」

  宇文夫人冷冷說道:「大概你現在也不肯認我做乾娘了吧!」

  齊漱玉哼了一聲,說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不罵你是妖婦已是好了。」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看來你倒是很有辦法,居然能夠令到情敵的女兒對你服服貼貼。好,那麼咱們就交易吧,請你把穆公子的金蠶蟲之毒解消。」

  穆娟娟道:「等她一走,我就給你解藥。姐姐,你總不會連我也不相信吧!」

  宇文夫人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

  穆娟娟沒有回答,等於默認。

  宇文夫人歎道:「誰叫咱們是姐妹呢,好吧,我答應讓齊姑娘先走。」

  穆娟娟道:「漱玉,你喜歡跟誰走都行,我不勉強你。」

  齊勒銘道:「玉兒,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齊漱玉點了點頭。

  齊勒銘歡喜得流出眼淚,說道:「真的,謝謝你!我真不知怎樣報答你才好!」

  穆娟娟冷笑道:「你真的要報答我!」

  齊勒銘把心一橫,說道:「你說吧,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穆娟娟道:「我會說的,但不是現在,現在我不想見你。你們父女走吧!」

  宇文夫人叫道:「且慢!」

  齊勒銘道:「你想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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