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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十多年來獨處荒山,受盡折磨,令得他的性情越趨偏激,甚至明知仇恨並不合理,這個結亦是無法解開。如今他似火山爆發一樣,把十多年來鬱結於心的憤懣全都發洩出來,心頭才覺得舒服一些。但對莊英男而言,則是覺得他又可怕,又可憐了。

  莊英男心意已決,說道:「好吧,你既然非殺楚勁松不可,那麼待他回來,我和他一起死在你的面前好了,我這女兒是無辜的,你就饒了她吧。」

  齊勒銘忽道:「我也不是非殺楚勁松不可,因此才來探明你的心意,你真的願意他和你同死嗎?」

  莊英男燃起一線希望,說道:「勁松是被我連累的,我不能與他同生,只有與他共死!」言外之意,自是無須明說了。

  齊勒銘妒意更濃,強自抑壓,冷冷說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惜犧牲一切,也要保全他的性命了。和他同死,不過是在毫無辦法可想之下,迫不得已才行的最後一步棋!」

  莊英男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頭。

  齊勒銘道:「我可以不殺他,不過仍然要用另一個辦法對他報復!」

  莊英男道:「好,那你劃出道兒來吧,除了我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之外,只要你肯放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齊勒銘滿肚皮的憤懣都化作笑聲,笑得難聽之極,說道:「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身體又有何用?如果我只是想做你的丈夫,當年我也不會棄家出走了!哼,哼,我早已說過,我此來不是為了覆水重收!英男,請你別把我看的太過……好歹我還有幾分傲氣!」

  莊英男道:「好,那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解恨?」

  齊勒銘道:「我要你們母女跟我走,從今之後,不許你們再見楚勁松!」

  莊英男大吃一驚,說道:「關我的女兒什麼事?」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這十多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我要楚勁松也嘗一嘗這個滋味──失掉所有親人,孤零零自己一個人留在世上的滋味!」

  莊英男顫聲叫道:「不,不,你不能這樣報復,我的女兒是無辜的,她不應該受到連累!」

  齊勒銘道:「我的女兒失掉爹娘,難道她不也是無辜的嗎?如今我不過是要你的女兒離開她的爹爹而已,已經不為已甚了!」

  拋開留在齊家的女兒,這是莊英男平生最為自疚的事。齊勒銘又一次刺痛她的創傷,她已是不能保持清醒和他爭辯了。她把尚在昏迷的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好像生怕齊勒銘搶走似的。

  齊勒銘繼續說道:「我是不會強逼你做我的妻子,更不會強逼她做我的女兒。我只要你們陪我留在荒山,到我死的那一天為止!」

  說至此處,他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情,停了片刻,繼續說道:「對啦,楚勁松還有一個兒子,聽說在江湖上已經掙出一點名頭。他的兒子名叫天舒,對嗎?」

  莊英男驚道:「你還要打什麼歹毒主意?」

  齊勒銘淡淡說道:「你忘記了嗎,我剛剛說過的,我要楚勁松失掉所有親人!」

  莊英男道:「天舒是他前妻的兒子,你更沒理由恨到他的身上!」

  齊勒銘道:「不錯,你的女兒還可以手下留情,他和前妻生的兒子,我何須看誰情面。多謝你提醒我,除非他不給我碰上,碰上我就把他殺掉!」

  莊英男大怒道:「你,你還是個人嗎?怎能這樣不講道理!」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我也說過我是無理可喻的,你這樣快就忘記了嗎?」

  莊英男歎口氣道:「好吧,我跟你走,請你別傷害楚家的人!」

  齊勒銘道:「你不願意我用這種辦法報復,那我唯有用第一種了。如今已過了三更時分,楚勁松在天亮之前總要回來,他一回來我就和他決鬥!」

  莊英男道:「我和女兒都跟你走,只求你放過勁松父子!」

  齊勒銘妒火如焚,說道:「想不到你連他前妻的兒子也是如此愛護!」

  莊英男道:「你究竟答不答應?」

  齊勒銘道:「我又不是和你做買賣,那來這許多討價還價!」

  莊英男冷笑幾聲,神情反而好像鎮定許多,拿起一把梳子梳頭。

  齊勒銘倒是忍不住說道:「咦,你怎麼還有閒情逸致梳頭?」

  莊英男冷笑道:「你是鐵石心腸,我不會再求你了。女為悅己者容,我如今已決意與松哥同生共死,當然得為他梳妝打扮。大不了你把我們一家三口殺掉,我們在泉下仍然可以一家團聚,勝於你一個人留在世上!」

  齊勒銘又是生氣,又是悲傷,說道:「你、你的心腸比我還狠!」

  莊英男道:「這是給你逼出來的!」

  齊勒銘道:「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還有第三種報復辦法!」他要殺了楚勁松一家,然後自盡。把痛苦只留給莊英男。

  莊英男死志已決,也不再問他要怎樣報復了。兩人都不作聲,這種「暴風雨前的寂靜」特別令人心悸!

  在異樣的寂靜中,莊英男起初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忽然她打了個寒噤,不知不覺的把女兒放下,緩緩站了起來,好像察覺什麼似的,豎起耳朵來聽。

  齊勒銘冷冷說道:「你不用仔細聽了,我告訴你吧。不錯,是你的前任丈夫回來了。在他的後面還有兩個人,想必是他約來的高手,嘿、嘿,楚勁松也真厲害,鏢局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還當可以瞞過他呢,原來早已給他識破了。他不但知道我是誰,連幫手都已約好了。好呀,楚勁松,你要對付我就儘管來吧、何必鬼鬼祟祟!」他身具上乘武功,聽覺特別靈敏,聽得出屋頂已有衣襟帶風之聲,輕功之高,比他原來的估計還高一些,他料想一定是楚勁松。另外兩個人則還在大門外小聲交談,聲音大小,他只是隱隱有所察覺,卻聽不出這兩個人是在說些什麼了。

  他存心氣楚勁松,說破楚勁松的「鬼祟行為」之後,嘴角掛著冷笑,仍然大馬金刀的端坐不動,等待楚勁松從視窗跳進來。

  莊英男雖有所覺,尚還未敢斷定是否是夜行人。一聽齊勒銘說得這樣如同眼見一般,她自是不敢再有懷疑,只道果然是楚勁松約了幫手回來了。

  這霎那間,她的心情混亂之極。不錯,她是準備與丈夫同生共死,但盼得丈夫歸來,她又不忍看見丈夫在她面前為她死了。

  她轉了幾個念頭,這是死生系於一念的時刻。她突然拉開窗簾。

  她想叫丈夫趕快逃走,但又驀然想到,她的丈夫是為她回來,若然知道齊勒銘已經在她的臥房,她叫他逃走,結果一定是適得其反,她的丈夫非加速進來不可。

  她的聲音在喉頭梗住,突然她整個人也僵硬了。就在她拉開窗簾之際,她發現了一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人。

  她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已經著了那個人的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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