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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齊勒銘說的話她聽不見,但只聽見一句便已足夠——「那一位是揚州楚大俠?那許多響噹噹的客人他都不屑應酬,一見主人劈頭就問松哥!不是他還能是誰?」莊英男心想。

  還有那兩聲接連的嘆息!當主人說出楚大俠今日不能參加宴會之後,齊大聖接連的嘆息!

  或許別人只當作是失望的嘆息,她卻感覺得到那是憤憋甚至氣恨的嘆息!

  一個自稱是「齊大聖」的人,除了是「他」還能是誰!

  正如對那邊的齊勒銘一樣,莊英男的心情也是十分複雜,不知是傷心、是憤怒、是怨恨、還是同情?

  不錯,她和齊勒銘的感情早已破裂,但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女兒。

  女兒是唯一的維持他們關係的紐帶。但想起了女兒,也挑起了她的舊恨!

  她記得那天晚上,齊勒銘從情婦的香閨裏喝得醉薰薰回來,她沒有作聲,而他就因為不滿意她的冷淡將她毆打!那天晚上,她正是想告訴丈夫她已經懷孕的。也正因為這件事情,她才決意離開齊家的。

  憤火重燃,她真是寧願這個丈夫還是死了的好!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無可置疑的事實,齊勒銘是活著回來而且是變成這個樣子回來了。

  人被關在窗外,影子還留在她的腦海。

  那臉上的傷疤,憔悴的顏容。

  用不著齊勒銘告訴她,她已經從齊勒銘的臉上看到了他經歷的烙印。

  「這些年來,他也是受盡折磨了。」憤恨的情緒逐漸減輕,她倒是不覺得有點憐憫起他來了。

  不錯,齊勒銘對她的虐待她是記憶憂新,但齊勒銘亦已受到了他應得的懲罰了。

  齊勒銘之所以弄到今天的田地,是有許多原因,但最主要的一個原因,不正是為了她嗎?

  那天晚上,齊勒銘醉後失了理性,幾乎將她扼死。她知道齊勒銘就是因此事怕受父親的責罰而離家出走的。本來已經誤入歧途,離家出走,就更加誤入歧途了。

  「唉,他以為逃過了父親的責罰,卻那知換來更大的懲罰。是他以荒謬的行為給他造成的懲罰。但願他如今是浪子回頭!」

  但齊勒銘這次回來,卻不像是因為有了悔悟而回來的!

  「假如他是真的悔過自新,我會原諒他的。雖然我不會再跟他。可惜我這希望只能像肥皂泡一樣,甚至還不能和肥皂泡相比呢,肥皂泡尚可保全片刻,我的希望卻早已破了!」

  那憤怒的聲音,那冷漠的神情,還有那兩聲嘆氣……剛才的所見所聞,像利針一樣刺著她的心。

  她知道齊勒銘是要回來報仇的!

  「他一來就要找松哥,不用說他心目中的第一個仇人就是松哥了!」

  她也不覺憤激起來,心裏想道:「你恨我改嫁他人,應該向我報復才對,為何牽連松哥?我並不後悔離開你,即使當時我知道你沒有死,我也是非要和你離婚不可的!或許我是有錯,我的確是不願意嫁給你,因而對你冷淡,但你又是怎樣對我呢?在你娶我之前你已經有了姘頭,在新婚那段日子,你也還是幾乎每天晚上去陪你的姘頭。為什麼你只知責備別人,不知責備自己?」

  但她心中的不滿卻是只能在齊勒銘背後發洩的,她知道齊勒銘是決不會和她說理的,本來就是帶著幾分瘋狂性格的人,要是他肯講理,也不至於弄成今天這樣了。

  講理講不通,她只能冷靜下來,想一想應該如何應付齊勒銘。

  心亂如麻,她只盼楚勁松能夠快快回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兩個人商量總是比較好些。

  日影漸漸西移,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分,丈夫還未回來。

  丈夫是去找女兒的,兩人都不見回來:「難道虹兒在西山出了事了?」

  她本來只是擔心丈夫的,此時加上了擔心女兒,越發坐立不安了。

  ***

  楚勁松回來了,女兒跟在他的後面。

  像是疲憊的旅人,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好像和女兒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只是低著頭向前走,一步一個腳印。要是人們知道他只是從西山回來,而且是騎著馬去的,決不會相信他就是名震武林的揚州大俠楚勁松。(不過半天的遠足,一個大俠怎會顯得如此疲勞?)

  他的坐騎,雖然在進了京師之後,就交還穆府管家彭大遒,但也不過是步行走過一條東長安街而已。

  連他的女兒都為他擔心了。他是身上受了傷還是心上受了傷呢?

  「爹,你不礙事吧?」

  楚勁松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沒什麼,你放心。你看就回到家了,難道你還擔心爹爹走不動這幾步路嗎?」

  可是就差這麼幾步路,他卻不能踏家門。雖然這個家只是臨時借住的「家」,此時他也是渴望和親人相會的。但他不能如願回「家」,因為有一個突如其來的邀請。

  他這個臨時的家是鏢局後面的,鏢局後門有個看門的人。

  往日這個看門人不過是由鏢局裏無足輕重的下人擔任,今天卻換上了一位鏢師。

  這個鏢師一見他回來,立即就上前說道:「楚大俠,我們的總鏢頭可把你盼得苦了。好在你回來得還算及時!」

  楚勁松吃了一驚,說道:「有什麼事發生?」

  那鏢師道:「總鏢頭有一位遠方來的朋友,指名要見你!」

  楚勁松初時頗有啼笑皆非之感,但轉念一想,湯懷遠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歡應酬,但還是請一位鏢師專誠「截駕」,那就可斷定不是尋常的應酬了。

  「說不定他碰上什麼為難之事,必須見了我的面才能說的。」他不方便細問鏢師,唯有說道:「好,虹兒你先回去告訴你媽,說我大約要遲半個時辰才能回來。」

  楚天虹忐忑不安,訥訥說道:「爹,你不能明天再見那位朋友嗎?」

  那鏢師急道:「楚姑娘,你不知道、這位朋友是湯二爺親自請來的,他一來鏢局,就找你爹,想必是有緊要的事情。等到明天,恐怕會誤了事!」

  楚天虹撇撇小嘴:「什麼奢攔人物?什麼緊要事情?」

  楚勁松斥道:「虹兒,住嘴!大人的事,不要你管。」回頭向那鏢師賠禮:「小孩子說話不懂禮貌,你別怪她。咱們這就去吧。」

  楚天虹道:「爹,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楚勁松柔聲說道:「傻丫頭,爹幾時騙過你,你放心回去吧。」

  這鏢師心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自想道:「十五六歲的姑娘也不算小了,怎的對爹娘如此撒嬌,好像一步都離不開爹娘似的。」他只道楚天虹是父親保證「半個時辰回去」的允諾兌現,卻不知楚天虹另有所指!指的是他父親所說「並沒受傷」的話,她確實擔心爹爹受了傷卻瞞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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