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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齊大聖與雍驚濤、湯懷遠乾杯之後,葉忍堂站了起來,說道:「齊先生,我和你也幹一杯。」

  齊大聖淡淡說道:「好,我是來者不拒,乾杯!」

  葉忍堂和印新磨是好朋友,他是藉「乾杯」為名,想替好友洩憤的,武當派的內功擅能以柔克剛,碰杯之時,他使出了陰柔之極的內功。只須再過片刻,酒杯就會在齊大聖手中爆裂。這一時刻,可能就正是齊大聖在乾杯過後,把酒杯拿回來湊近唇邊的時刻。

  齊大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葉忍堂這一點弄鬼的手段如何能夠瞞得過他?

  酒杯相碰未碰的霎那間,齊大聖心念電轉:「我把他的酒杯震碎易如反掌,但主人對我優禮有加,我可不能掃了主人的面子。」要知酒杯震碎,當場就會破片紛飛,雖然料想不至傷及客人,但做主人的可就不知如何下臺了。

  他心念一轉:「我用七招劍法和歐陽鏡無交換的雷神指功夫,正好派得上用場!」

  雙方一碰杯,葉忍堂發覺對方並未用上內力,心裡暗暗歡喜。

  齊大聖把酒杯拿回來,一飲而盡,說道:「先幹為敬。」隨即把酒放下,酒杯連一點裂痕也沒有。

  葉忍堂暗暗吃驚:「難道他的內功比我練得還更陰柔?」過了一陣,見酒杯並沒碎裂,這才戰戰兢兢的拿起來喝酒。

  那知酒杯沒有異狀,杯中的酒卻有古怪。

  酒本是燙得半溫,最適宜入口的。但葉忍堂把酒喝入口之時,卻幾乎給燙壞了舌頭!

  葉忍堂毫無防備,驟吃一驚,「哇」的一聲就把酒吐了出來!

  原來這雷神指的功夫能發出高熱,是一種極為怪異的邪派功夫,功夫練到深時,這根指頭點到敵人身上就似燒紅的烙鐵一般。齊大聖由於本身的內功已差不多到爐火純青之境,所以更能青出於藍。他把雷神指的功夫化為掌力,熱力凝聚掌心,在碰杯之時,同時使出了隔物傳功的絕頂內功!

  神功傳入杯中,酒熱如沸,杯卻毫無異狀。葉忍堂縱然加意提防,又如何能夠察覺?他哇的把酒吐出來,當場出醜,尷尬之極。

  這一次連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杯遠都看不出其中奧妙了。

  但他雖然看一不出其中奧妙,亦已知道葉忍堂著了齊大聖的道兒。

  他連忙替葉忍堂掩飾,故意怔了一怔,這才笑道:「葉兄,你不過才喝了幾杯,怎的就要退席了?」把葉忍堂的嘔吐當作是他不勝酒力。

  葉忍堂訥訥說道:「小弟酒量甚淺,今日幸遇良朋,不覺喝過了量,失禮之罪,尚請包涵!」

  雍驚濤也當作不知,打「圓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筵前醉倒又何妨?今日之會,正宜盡歡!誰都不必客氣。」說罷哈哈大笑。

  說話之間,僕人已經收拾乾淨,替葉忍堂端上醒酒湯來。葉忍堂初時還在猜疑不定,不知酒中是否給齊大聖下了毒的。此時業已運氣三轉,見真氣能夠運轉自如,絕無中毒跡象,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不過卻是不敢喝酒了。

  梅道生與齊大聖同屬「主客」身份,他本是極不服氣齊大聖坐上首席的,但見少林、武當兩位名家給齊大聖弄得當場出醜,他還怎敢再試?

  經此一來,眾人俱是想道:「此人雖然語言無味,面目可憎,武功卻確是深不可測!」高人異士,十九都是有些怪僻的,由於大家都覺得這個齊大聖確實可以稱得「高人」,初時討厭他的,經此一來,也就一變而為欽服了。

  ***

  莊英男在樓上偷窺,這邊的情景,盡都收入她的眼簾。

  她沒有喝酒,但身軀已是禁不住搖搖晃晃,顫抖起來。眼前、心底都是一片迷茫,就似喝醉了酒一般!

  她咬一咬手指,很痛:不是醉,也不是夢!她輕輕掩上窗門。

  那個人給她關在窗外,她的一顆心卻似乎要跳出口腔!

  她最擔心的事果然變成了事實,那個人是「他」!是她的前夫齊勒銘!

  不錯,齊勒銘的面貌已經改變許多,變得她都幾乎認不出來了。

  她看見的是個面有傷疤、形容枯槁的流浪漢。留在她記憶中的齊勒銘雖然並無潘安之貌,也算得是個相當英俊的美少年。

  要不是「齊大聖」這個名字引起她的疑心,她怎麼也不能把這兩個絕不相同的形象揉和,從「眼前人」聯想到此人的。

  但她畢竟還是認出來了,因為他們到底曾經做過夫妻。雖然是一直沒有感情的夫妻。

  從這個似是潦倒不堪的醜漢身上,她終於看到當年齊家大少爺的幾分影子。

  齊勒銘說話不多,她聽得不很清楚。但她可以感覺得到齊勒銘那份冷傲,是自尊也是自卑的冷傲,當年她曾經受過齊勒銘這種冷傲(後期更是變成冷酷!)的折磨!

  聲音雖有改變,改變得不如面貌之多。

  齊勒銘說的話她聽不見,但只聽見一句便已足夠──「那一位是揚州楚大俠?那許多響噹噹的客人他都不屑應酬,一見主人劈頭就問松哥!不是他還能是誰?」莊英男心想。

  還有那兩聲接連的歎息!當主人說出楚大俠今日不能參加宴會之後,齊大聖接連的歎息!

  或許別人只當作是失望的歎息,她卻感覺得到那是憤憋甚至氣恨的歎息!

  一個自稱是「齊大聖」的人,除了是「他」還能是誰!

  正如對那邊的齊勒銘一樣,莊英男的心情也是十分複雜,不知是傷心、是憤怒、是怨恨、還是同情?

  不錯,她和齊勒銘的感情早已破裂,但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女兒。

  女兒是唯一的維持他們關係的紐帶。但想起了女兒,也挑起了她的舊恨!

  她記得那天晚上,齊勒銘從情婦的香閨裡喝得醉熏熏回來,她沒有作聲,而他就因為不滿意她的冷淡將她毆打!那天晚上,她正是想告訴丈夫她已經懷孕的。也正因為這件事情,她才決意離開齊家的。

  憤火重燃,她真是寧願這個丈夫還是死了的好!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無可置疑的事實,齊勒銘是活著回來而且是變成這個樣子回來了。

  人被關在窗外,影子還留在她的腦海。

  那臉上的傷疤,憔悴的顏容。

  用不著齊勒銘告訴她,她已經從齊勒銘的臉上看到了他經歷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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