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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玉虛子道:「她放出毒霧,連累剛剛和我碰上的楚少俠幾乎中毒。我雖然不至於中毒,但毒霧一散,也就失去了她的踪影了。」

  楚天舒頗覺過意不去,心裏想道:「他為了令我免受嫌疑,竟然不惜說謊。我討厭他實是不該。」

  玉虛子接著說道:「對啦,涵虛,令師精於岐黃之道(學醫),你是得到令師這方面真傳的。你替楚少俠把一把脈,看看是否還有餘毒殘留。」

  當時楚天舒是閉了呼吸,但多少也有一點毒氣侵入體內的,不過由於楚天舒內功頗有基礎,不足為患而已,楚天舒受到一點小小的影響,脈搏與正常人差別甚微,普通的大夫是把不出的,但精於醫道的涵虛道人就不同了。

  他把了脈,說道:「是曾受到一點毒氣侵襲,但說不上是中毒。少俠內功純厚,佩服佩服!以楚少俠的內功造詣,用不著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化乾淨了。」

  涵谷在知道楚天舒的身份之後,對他的疑心其實亦已消了十之八九了,不過因為吃了他的虧,有意和他鬥氣而已。聽得師兄這麼一說,對楚天舒自是更無懷疑。

  涵虛沉吟片刻,說道:「這妖婦雖然擅於使毒,但諒她也毒不倒家師。而且她的武功也不是很高,似乎沒有可能深入我們的道觀。」

  涵谷說道:「疑兇縱然不是她,但她無端在華山出現,總有可疑之處,依我之見,還是去追捕她為宜。」

  涵虛說道:「你一向為人魯莽,不過這次倒是說得有理。玉虛子道長,楚少俠,這件事就由我們去辦吧,這妖婦已經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敝師伯、師叔恐怕正在等候玉虛子道長,請你們進觀共商善策,恕我們失陪了。」要知玉虛子是武當長老身份,華山掌門慘遭非命,以玉虛子的身份當然是弔唁第一,緝兇則是華山弟子的本份,追查疑兇,對客人而言更是次要了。而且依案件的輕重而論,銀狐穆娟娟只是玉虛子間接的對頭,卻是和華山派有直接關係的疑兇,主家也是不能讓客人代勞的。

  華山派四個人走後,玉虛子道:「真想不到華山派出了這樣稀奇古怪的事,掌門人無端暴斃,連他最親近的弟子,對他的死因也還是莫名其妙。楚賢侄,你雖然急於上京,但碰上這樣的事情,我看……」

  楚天舒道:「家父與華山派雖然交情不深,華山派的長輩亦是全不相識。但他們的掌門死了,我總是應該以晚輩的身份,一併代表家父弔唁的。」楚天舒剛剛遭受涵虛、涵谷的圍攻,這兩個人又正是華山掌門天權道長的嫡系弟子,涵谷對楚天舒的態度尤其不遜。玉虛子本來恐怕楚天舒心存芥蒂,執拗不肯去的,聽他這麼一說,方始放下心上的石頭,說道:「對,反正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陪我在群仙觀住宿一宵。」

  玉虛子前頭帶路,一面走,一面繼續說道:「妖婦銀狐曾經在華山碰上我們的事情,即使我們不說出來,華山派的弟子始終也會知道的。你也知華山派弟子的人數近千,當時雖然沒有第四個人在旁,卻說不定有華山派的弟子在附近的山頭看見的。所以我索性先說出來。」

  楚天舒道:「道長是想我免受嫌疑,道長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不過,晚輩實是犯了過錯,道長為我遮瞞,我可過意不去。」

  玉虛子笑道:「我並非存心對他們說謊,只因涵谷對你已生誤會,若然照實說,只怕他更起疑。待會兒我會把事實告訴他們師長,你不反對吧?」

  楚天舒道:「理該如此,否則晚輩做錯了事,心中亦是不安。」

  玉虛子道:「你放心,華山派長一輩的人不會像涵谷那樣魯莽,不分皂白就誤會你的。」

  說話之間,忽見兩隻鴿子從頭頂飛過,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養的信鴿,信鴿從外面飛回來,不知是否偵查已有線索?」

  他們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是上千尺幢,顧名思義,百尺硤雖是比千尺幢路程較短,但兩面峽壁,中間鑿出僅能留足的梯階,又陡又淺,可是比走過千尺幢之時,更加感覺危險。楚天舒履險如夷,玉虛子不禁也在心裏讚他:「後一輩的人物,只怕很少比得上他。飛天神龍或許武功比他更高,但一正一邪,終是不能和他相比。」

  過了百尺硤,只見樓台矗立,星羅棋佈。玉虛子道:「這就是華山派弟子所住的群山觀了。你看這些星羅棋佈的建築,位置和章法都是恰到好處,像不像古畫中的仙山樓閣圖?」

  楚天舒的父親文武兼修,家中所藏書畫甚多:「仙山樓閣圖」即其中之一。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外號「玉面郎君」,詩酒風流,和楚天舒的父親楚勁松氣味相投,兩人見面的時候,談論字畫比談論武功更多。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做了道士,兩人的交情始冷淡下來。再後來發生了齊勒銘與武當五老比劍之事,他的容貌毀在齊勒銘劍下,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十多年他都未曾下過武當山,與楚勁松也沒見過面了。

  玉虛子緬懷往事,喟嘆道:「我在令尊家中見過這幅畫,說起來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未做道士,你還是拖著兩筒鼻涕的孩子,想必記不得了。」言下不勝感慨。

  楚天舒道:「家父近年很少邀朋友回家鑒賞字畫,他珍藏的字畫平時是不會拿出來的。這幅畫我也只見過一次,當時不懂欣賞,記憶都已模糊了。只是記得其中一首題畫的詩。」

  玉虛子道:「哦,是那一首?」

  楚天舒倒是有點奇怪,在趕去弔喪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這等閒情逸致。說道:「題畫的人是誰我記不起名字了。只知道他寫的那首詩,決不會是他本人所作。」玉虛子道:「你怎知道?」楚天舒道:「他寫的李商隱是唐代詩人,當然不會是李商隱親筆題畫吧。」

  玉虛子笑道:「這幅畫是宋代畫家應河清的作品,唐代詩人當然不會在來人畫上題詩。你既然記得李商隱那首詩,唸給我聽聽。」

  楚天舒緩緩說道:「白石岩扉碧蘚滋,上清淪落得歸遲,一春夢雨常飄瓦,盡只靈風不滿旗。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曾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玉虛子道:「不錯,那人正是借用李商隱這首『重過聖女祠』的詩題畫。你唸得一字不差。」

  楚天舒道:「道長可記得用李商隱詩題畫的這個人是誰麼?」

  玉虛子微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言下頗有得意之感。

  楚天舒道:「啊,原來就是道長。」

  玉虛子道:「不錯,正是貧道,那次令尊邀我同賞名畫,他忽發雅興,說道:『這幅畫卷,有許多古代名人的題詩,今人卻還沒有。潘兄,你喜歡這幅畫,不如給我題一首吧。』

  「我不懂做詩,只能從前人作品中抄一首了。我在附記中寫得明白的,大概你沒留意。」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那一行字寫的是草書,寫的是遜岳錄玉谿生重過聖女祠一詩。十多個字我認識的還不到一半,要爹爹唸給我聽。連玉谿生是李商隱的別名我也不知道。」

  玉虛子笑道:「我的草書往往是醉後寫的,醒來自己也認不全。讀畫之時,你年紀還小,認得一半,已經是很難得了。」

  楚天舒道:「我的毛病是不懂的就記不牢,不過讀畫之時,我也有十多歲了,道長的大名我是已經知道了的。要是我稍為用點心思想一想的話,我應該知道遜岳一定是道長的表字。」要知從前一般讀書的習慣,在「正名」之外,多有「表字」《禮記》:「男子二十冠而字」,「表字」的意思就是「表其取名之義」。所以「名」和「字」往往是連帶關係的,玉虛子俗家名「俊」,恰好又是姓潘,潘岳是古代的美男子,所以他字「遜岳」,那是自謙遠比不上潘岳的意思。(其實亦是自負,這個表字是他自己起的。)

  玉虛子苦笑道:「現在我已經變成醜八怪了,還說什麼遜岳?」

  楚天舒不願惹他傷心,說道:「我有一事未明,想向道長請教。」玉虛子道:「請說。」

  楚天舒道:「聖女祠中說的是不是女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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