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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玉虛子怔了一怔,笑道:「這可要問李商隱才知道了。不過,有後人注解此詩,據說是李商隱送給女道士的。那麼大概是吧。」

  楚天舒道:「那麼仙山樓閣中住的也都是女道士嗎?」

  玉虛子笑道:「你越問越奇怪了。白居易詩: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只知道『中有一人號太真』,楊玉環是做過女道士的,其他的『仙子』,又有誰知道她們是否道士?」

  楚天舒道:「我讀畫之時,心中曾生疑問,仙山樓閣重重,聖女祠則只是一祠。聖女祠住的是女道士,仙山樓閣中住的是『仙子』。用此詩題畫,不知另外含有什麼深意?」玉虛子道:「其實並沒深意,只因我喜歡李商隱這首詩,也顧不得貼不貼題了。」

  他口說並沒有深意,險上卻是一副惘然若失之情,似乎頗有感觸。

  楚天舒暗自想道:「玉虛子未出家前外號玉面郎君,想必甚多風韻事,說不定曾經有過一女道士是他的知心人。」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是道家,從來不收女弟子的。」

  楚天舒也不知怎的,忽然衝口而出,問道:「華山派也是道家,不知華山派有沒有女道士?」

  玉虛子淡淡說道:「華山派男女兼收,女弟子中有道也有俗家。」說了這句話,似乎意興蕭索,假裝觀看風景,不與楚天舒交談了。

  楚天舒和他初見面時,曾因他諸多盤問,討厭過他的囉唆,此時倒有對他的沉默感到歉意了。心裏想道:「我不該刺探他的私隱的。嗯,人與人之間要做到相互瞭解也的確不是易事。倘若我早就下山的話,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個傲慢、囉嗦,一見就令人生厭的道士。卻怎知他竟是個文武兼備,談吐風雅的高人。嗯,我和飛天神龍彼此討厭對方,恐怕也是因為未有機會相處的緣故。」

  不知不覺已是走過了百尺硤,來到了群仙觀了。

  只見兩個老道士已在觀前等候,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怎敢有勞兩位道兄出迎?」原來這兩個老道,一個是華山派的六名長老之中,排名僅次於天梧道人的天璣道人;另一個則是和玉虛子交情最深的天璿道人,在六長老中排名第四。

  不過玉虛子的吃驚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他本身也是武當派的長老,『長老迎接長老』那是剛好一旗鼓相當的。他吃驚的是他的好朋友雙眼無神,顏容憔悴。

  掌門慘死,悲傷是免不了的。不過玉虛子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看得出來他是由於幾乎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難,雖得倖免,但亦已元氣大傷的緣故。

  原來天璿道人是正在閉關練功的,還要過兩天才能功行圓滿。閉關練功,若是未到期限突然停頓,對身體大有妨害,輕則耗損功力,重則走火入魔,從此成為廢人。其中害處,華山派的人當然不會不知,按常情而論,掌門人逝世的消息,是應該暫時瞞住他的,但他們竟急不及待的把他請了出來,由此亦可見到,掌門人天權道人必定是給人害死的了。由於事出非常,才不能不請長老會齊,共商應敵之策。

  玉虛子關心好友,顧不得禮貌,就把天璿道人拉過一邊,說道:「久不見面,小小的禮物請你哂納。」說話之中,已是把一顆藥丸塞到他的手中。

  這是武當派秘製的純陽丹,少林武當齊名,不僅只是武功,武當派的純陽丹醫治內傷的效力與少杯派的少還丹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天璿道人目蘊淚光,說道:「敝掌門不幸去世,多謝你來助。」他不多謝賜藥之恩,正是由於知己不必道謝的緣故。

  玉虛子看他吞下藥丸,這才回過頭來,與天璣道人重新見禮。

  天璣道人說道:「我本來要到百尺硤迎接兩位的,想不到兩位來得這樣快。」

  玉虛子怔了一怔,說道:「你早已知道我與他一起回來嗎?」

  天璣道人道:「剛剛才知道的,說老實話,你是我們的好朋友,你回來乃是在我們意料之中,楚少俠一起來則是有點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楚天舒大為奇怪,心道:「我與華山派弟子無一相識,即使我們過百尺硤的時候,有人報訊,他也不會知道我是誰呀。」

  玉虛子道:「是呀,今天我碰見的幾樁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和楚少俠相遇就是其中一樁。」

  天璣道人道:「你們碰見的意外事情,我亦已略有所知了,請進觀中,慢慢再說。」

  玉虛子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們已經接到涵虛、涵谷的報訊?」

  天璣說道:「不錯,剛剛接到了他們的飛鴿傳書。他們已經下了山了。」原來華山派在山腳有一個傳訊處,傳訊處養有信鴿,涵虛做事謹慎,到了傳訊處就放信鴿上山。玉虛子本來以為信鴿傳書,報的是有關搜查疑兇的消息,至此方始知道自己猜錯。

  玉虛子道:「聽說天權道兄不幸身亡,請恕貧道冒昧無禮,本來是不該問的!」

  天璣說道:「道兄但說無妨。」

  玉虛子道:「不久前我才與他道別,不料竟成永訣。怎的會發生這樣事情,是否被人暗算?」

  天璣說道:「天梧師兄如今正與一眾同門推究掌門師兄的死因,恕我不敢胡亂猜測。」

  這「胡亂猜測」四字好像是說自己,又好像說玉虛子,玉虛子不覺有點氣,心裏想道:「天璣在華山派中,一向被認為是脾氣最好的長老,從來不會得罪人。怎的今天對我如此陰陽怪氣?難道他竟敢疑心我和他的掌門師兄之死有關的。」

  天璿道人說道:「玉虛子道兄不是外人,咱們也無須忌諱,據天梧兄判斷,敝派掌門確是遭人毒手,但說來慚愧,受的究竟是什麼傷,兇手究竟是那家那派,眾議紛結,可還未能斷定。將來緝兇之事,恐怕還得仰仗貴派幫忙。」他說得極為誠懇,雖然並非有意和玉虛子站在一邊,但在天璣道人聽來,卻似存心和他唱不同的調子。

  天璣又是妒忌(妒忌師弟和武當派長老的交情),又是後悔(後悔不該一時失言,洩露了自己心中的不滿情緒),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不錯,我說的死因未明,也正就是天璿師弟所講的這兩點。我的武學修詣尚淺,所以不敢胡亂猜測。玉虛道兄見多識廣,目前我們就需要你的幫忙。」

  玉虛子消了氣,說道:「道兄客氣了,我十多年未下過武當山,這次重出江湖,江湖中的人物,有許多是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了。恐怕幫不上你們的忙。不過,華山、武當,同氣連枝,貴派出了大事,貧道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待見了天梧師兄再說吧。」天梧道人是華山六位長老之首,新掌門未立之前,自當以他為尊。

  玉虛子與楚天舒亦已在華山派兩位長老陪同下踏進三清殿,只見滿屋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人」。當中一排坐著的是三個老道上和一個中年道姑。道姑背後有一個年輕的女道士。

  玉虛子替楚天舒引見,原來這個中年道姑也是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一,道號瑤光,那個老道士依序是長老中排名第一的天梧道人,排名第五的天樞道人(瑤光排名第六),其他的人都是晚一輩的弟子,玉虛子就沒有一一介紹了。不過那個年輕的道姑他卻是介紹了的,道號青鸞,是瑤光道人唯一的門徒。

  天梧道人說了幾句客氣話,歡迎楚天舒,雖然是一般的客套說話,卻也說得十分誠懇。

  玉虛子見人多不便說話。說道:「可否讓貧道先向故人道別。」意思是要瞻仰遺容。天梧道人道:「請稍待片刻。」

  奉派出去搜查疑兇的弟子陸續進來稟報,都說是並無發現可疑的人物。

  天梧道人嘆了口氣,對隨侍在側的大弟子說道:「我派遣眾弟子搜查疑兇,不過是聊盡人事罷了。那賊人的武功勝我十倍,如何是你們捉得到的。你出去叫他們不必進來稟報了。」

  接著拍拍手掌,對眾弟子道:「掌門慘遭暗算,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但這件事你們可不能洩漏風聲,一來這是丟盡本派面子的事,家醜不能外揚。二來也不能讓仇人有所準備。最好讓他以為咱們還未知道掌門是遭人暗算的。好,你們退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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