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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齊燕然冷冷說道:「沒錯,沒錯,如此說來,我和令尊確實算得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了!」這兩句話是面向著楚天舒說的。

  其實楚天舒並沒有和齊漱玉說過那樣的話,他只是說過從父親的口中早已知道她的爺爺是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但亦僅一次,並非常常。

  此刻,他想起的倒是父親告誡他要避開齊燕然、甚至要避免和齊家的人結交的話了。他暗自想道:「齊漱玉為什麼要將我的言語誇大呢?看來她是有意要替她的爺爺和我套上交清。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莫非事實的真相剛好相反?說不定爹爹正是和他們齊家有仇?」

  他心裡猜疑不定,卻不知齊燕然比他還更吃驚。

  原來稱讚楚勁松是少年英俠那句話,齊燕然不錯是曾說過,但卻不是和孫女說的,是和丁勃說的。是十多年前,丁勃第一次告訴他,探得他的媳婦是逃往揚州楚家的時候說的。那時齊漱玉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齊燕然暗自想道:「原來我和丁勃說的話,給這小鬼頭偷聽去了,唉,卻不知她聽到了多少?她一向喜歡元兒,該不會突然變心,轉而喜歡楚勁松的兒子吧,不過看來她大概還不知道她的母親是在楚家吧?否則她也不會對楚天舒這樣親熱了。」

  兩人各懷心事,說了幾句客氣話後,一時間倒是沒什麼話好說了。

  王媽卻忽地「啊」的一聲叫起來,說道:「原來這位楚少爺是揚州楚大俠的公子,怪、怪不得……」

  丁勃忙道:「王媽,你怎麼啦?老爺和客人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兒!」

  楚天舒微笑道:「怪不得什麼?」

  王媽道:「怪不得你的武功這樣好。」楚天舒道:「你又怎麼知道我的武功好是不好?」王媽說道:「是老丁告訴我的。」丁勃這才松了口氣,笑道:「好在我沒說楚少爺的壞話,王媽你也忒多嘴了。」

  王媽卻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責備,她仍然目不轉睛的在看著楚天舒,看看楚天舒,又看看齊漱玉。

  時光倒流,王媽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江南煙花三月的揚州。

  其他的人都消失了,在她眼前的只有一雙情侶。她在偷看他們幽會。男的是揚州武學世家楚少爺,女的是她的「小姐」莊英男。喝她奶汁長大的小姐,名義是主僕,相處卻如母女一般的小姐。

  女的容光煥發,男的神采飛揚,王媽也在分享他們的歡樂。

  「啊,要是有情人能成眷屬,那該多好!」

  「王媽!」一聲冷峻的呼喚,將她從幻夢中驚醒過來。

  是「老爺」在叫她,她接觸到齊燕然那像是夾著寒霜的目光,不覺打了個寒噤,全清醒了。

  「王媽,你把準備好的酒菜拿出來吧。呆在這裡幹嘛?」齊燕然道。

  王媽應了一聲「是」,轉身走入廚房。心中可在暗暗歎息:「玉兒長得像她母親一樣,這位楚公子也活脫就是當年的楚少爺。小姐在楚家不知過得怎麼樣,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兒女是不能像他們那樣再有孽緣了。」

  她走出客廳,仍然聽到齊漱玉銀鈴似的笑聲。

  齊漱玉在繼續剛才的話題,笑著說道:「爺爺,你的話我沒記錯,但其中一句,如今似乎應該修改了。」

  「哦,是那一句?」齊燕然道。

  齊漱玉笑道:「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應該是這位楚大哥了。」

  齊燕然哈哈笑道:「這個當然,那句話是我十多年前說的,如今楚賢侄的令尊早已成為名滿天下的揚州大俠,『後輩少年英俠』的稱號,做老子的是該讓給做兒子的了。」

  齊漱玉道:「楚大哥這次幫了我不少忙呢,爺爺你別瞧他年紀輕輕,他的武功已經比我高明得多,他幫了我許多忙,我慢慢告訴你。」

  齊燕然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武功當然是高明的了。還用得上你說。」對楚天舒似乎親熱了些,但楚天舒仍然感覺得到他的強笑意味。

  楚天舒亦是勉強笑道:「老前輩太誇獎我了。我的武功尚未得家父皮毛,『少年英俠』這頂高帽子更不敢當。依我看當今之世的第一位少年英俠只有一個人當得起。」齊燕然聽得此言,倒是不覺一怔,說道:「哦,你認為是誰?」

  楚天舒道:「他就是令徒孫衛天元。」

  齊燕然道:「哦,你們曾經見過面了?」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他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上,令孫女也是知道的。」言下之意,齊漱玉剛才給他戴的這頂高帽實乃違心之論。

  齊漱玉道:「我這位師哥武功是不錯的,未必遠勝於你,只能說是各有所長。不過,武功還在其次,論起江湖上的聲名,他可遠遠不及你了。」

  這話倒也是事實。不過齊漱玉說這話的意思,卻並非是要貶低衛天元,而是另有用意的。一來她是希望祖父能夠看重她請來的客人,故而有意對楚天舒表示好感。(她已經隱隱感覺得到,她的祖父雖然在表面上對楚天舒甚為客氣,但這股「客氣」卻正是大違祖父的常態的。)二來她也想借此作個「引子」,把話題引到她的元哥身上。她的元哥含冤莫白,祖父卻尚未明確表示要為她的元哥出頭。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歎了口氣道:「漱兒這句話倒說得對,稱得上『英俠』的人,自當以『俠』為主,武功尚在其次。我不知道天元在外面的行為如何,但聽說他在江湖上已混得個『魔頭』的稱號。尤其這一次他在洛陽鬧出的事情,聽說連翦大先生也得罪了。」

  齊漱玉道:「元哥在洛陽所做的事情,我倒不覺得有什麼過份,他得罪翦大先生更不是他的過錯。翦大先生是何等樣人,爺爺,恐怕你還不知道呢。」

  齊燕然道:「我與翦大先生相交數十年,怎會不知道他的為人。你這樣說,難道你以為他是壞人嗎?」

  齊漱玉道:「何止只是壞人,簡直是個大奸大惡的偽君子。不信,你可以問這位姜姐姐。」

  齊燕然道:「對啦,我只顧和你說話,倒是不覺冷落這位姜姑娘了。姜姑娘,你家的事情,天元早已和我說過,我知道你是被仇人害得家散人亡的,翦大先生和那件案是有關係的嗎?」

  薑雪君咬牙道:「他和當年在萊蕪發生那件案子是否有關,我不知道,但我已經知道他是我的殺母仇人。我的母親就是最近在洛陽被他暗殺的。」

  齊燕然吃一驚,道:「哦,翦大先生竟會幹出這等卑鄙的事?」

  薑雪君道:「老前輩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仔細告訴你,但說來話長……」

  剛說到這裡,王媽已是把酒菜揣出來了。

  齊燕然道:「既然說來話長,那就留待明天說吧。今天是個應該高興的日子,我不想聽到令我不開心的事。王媽的烹調功夫是正宗的淮揚幫手藝,如果她改行的話,可以做第一流的廚師,這酒是老丁釀的,也很不錯,咱們先喝酒吧。」

  薑雪君懂得他的心境,心裡想道:「他和翦大先生是幾十年的交情,要是我戳穿了他這老朋友的真面目,不知道他要多麼傷心!也怪不得他不願意在這家人相聚的日子聽到我說翦大先生的壞話了。」想到翦大先生沽名釣譽的手法如此高明,竟然騙得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都這樣相信他,不覺有點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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