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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要是她大發脾氣,罵他打他,那倒好了。她不理不睬,卻是激得他幾乎瘋狂!

  如今已是過去了二十年,早已是「物換星移人事改」了,但此際他回想起來,還是禁不住悶氣填胸。

  「我真糊塗!」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心裡想道:「她這樣對我,我早就該知道她是另有意中人。我卻要等到娟娟點醒我,我才知道!」

  就在此時,他聽到令人心蕩的充滿魅力的笑聲,那麼誘惑,那麼熟悉,正是穆娟娟的笑聲。

  他曾經為她的笑聲著迷,但此際卻寧願聽見餓狼的嚎叫,夜梟的厲鳴,寧願聽見任何一種難聽的聲音,也不願意聽見她這妖媚的笑聲。

  這個女人是影響了他一生命運的女人,自從結識她以來,他失去了身份(從武學名家之子變成不齒于人的敗類),失去了尊嚴(還人誰尊敬他呢?有的只是鄙視!),失去了家庭,失卻了親人的愛。父不以其為子,妻不以其為夫,自己親生的女兒也不知道有他這個父親。廿年來他受盡恥辱,受盡折磨,這一切雖然不能全都怪她,卻也是由她所致!

  但她也的確曾經對他好過,別的不說,她本來是個喜愛繁華的人,許多年來,卻甘心與他共度荒山歲月。何況,她雖然毀了他的前途,卻也曾救過了的性命。

  對她來說,難道她不是也曾為他犧牲過一切麼?

  是恩是怨?是愛是恨?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判斷了,這筆糊塗帳是算也算不清的。

  這筆糊塗帳他也不想算了,目前他想的只是怎樣和她分手,使得彼此好過一些。因為她剛剛做了一件令他十分氣惱的事,他業已反復思量,是非和她分手不可了!

  笑聲戛然而止,穆娟娟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你想不到我還能夠找到你吧?」

  「你找我做什麼?」齊勒銘眼尾也不瞧她。

  「你做的事情難道還用我說?哼,齊勒銘,你好啊,你怎能這樣對我?」媚笑變為冷笑,齊勒銘的冷淡激起了她的怒火。

  但齊勒銘的怒火比她更盛,就像火石受到敲擊,突然爆發起來:「我還沒有說你,你倒說起我來!我問你,你為什麼騙我?」

  「我幾時騙你?」

  「你騙我替冀北雙魔做幫兇,謀害丁大叔!你明明知道冀北雙魔是丁大叔的仇人,你卻對我說成是他的朋友!」

  穆娟娟反唇相譏:「你更騙我,你答應過我陪我喝酒到三更時分才和丁大叔相會,為何你未到二更就走,而且點了我的穴道,令我無法去通知我的朋友!」

  齊勒銘冷笑道:「倘若我聽你的話三更才走,我只能去替丁大叔收屍了!」

  原來齊勒銘這次和丁勃約會,是穆娟娟替他出主意安排的。

  齊勒銘這次重回故里,本來只是單獨一人,並非與穆娟娟一起的。

  早在五年之前,當時他的傷雖然尚未痊癒,但已經可以自己照料自己的時候,他就叫穆娟娟離開他了,不過,那個時候他的心情還不是想擺脫她,只是內疚於心,覺得不該累她陪自己度荒山歲月。穆娟娟初時不願離開,後來也就經常獨自下山了。不過也還不是含分手意義的那種離開,雖然在山上的時候少,在山下的時候多,每次去了幾個月,總還是回來的。

  齊勒銘在山上養好傷後,再苦練幾年功夫,這次方始重履出世,他是趁著穆娟娟尚未回山的時候,單獨下山的。他不敢回去見父親,但故鄉和故鄉的親人他總是夢寐難忘的,他打算悄悄回故鄉。只求能夠看父親一眼,和丁大叔見一次面。

  也不知是穆娟娟有意追蹤還是偶然碰上,總之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昨日日間,他們在這小縣城碰上了。

  雖說他已不想與穆娟娟糾纏下去,但碰上了她,也還是感覺到意外的歡喜。他含笑打探:「怎的你的消息這樣靈通,咱們這次相逢,我想不會是巧合吧。」

  穆娟娟並不否認她是存心找他,而且說道:「我還有更靈通的消息呢,我是給你帶個喜訊來的!」

  「我這樣一個劫後餘生的人,還能有什麼喜訊?」他喟然發問。

  穆娟娟笑道:「我已經打聽到確實的消息,大約再過兩個時辰,丁勃就會到這裡投宿!」

  他歡喜得跳了起來,說道:「丁大叔真的就會來嗎?」接著又頹然說道:「但只怕他不肯見我,就算他肯見我,我也無顏見他了!」

  穆娟娟道:「你要是想見他,我倒有個妥善的辦法,找人送信給他,約他今晚在抱犢崗相會。我想他會認得你的筆跡吧?」待齊勒銘點了點頭,她繼續說道:「那時他願不願意見你,就讓他決定。他不願見你,你也已經盡了一番心意。」

  齊勒銘贊道:「這主意真好,老實說我也不願在人前露面與他相見的。不過托誰送信?」

  穆娟娟道:「你只須寫信,送信的事由我安排。不過我希望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齊勒銘當然答應:「我欠你的恩情太多,你要我做什麼事情,還用得著一個求字嗎?」

  穆娟娟似是半正經半開玩笑的說道:「好,那麼咱們擊掌!」

  擊掌過後,穆娟娟說道:「有兩個與我頗有交情的人,他們是丁勃以前在黑道上的朋友,很想和丁勃見一次。但像你一樣,也怕丁勃不肯見他,因此請你幫他們一個忙,你約丁勃在二更時候見面,但你等到三更才去。」

  齊勒銘道:「讓他們有一個時辰和丁勃敘舊,對吧?」

  穆娟娟道:「不錯。他們保證在三更之前,把要說的話都說完。因此你不必害怕他們會留下來偷聽你和丁大叔的談話。」

  開勒銘笑道:「他們要我三更才去,當然也是怕我偷聽他們的說話了。不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他們是不想邀丁勃重幹舊日營生。」

  穆娟娟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想他們大概不敢吧。江湖中人誰不知道他做了你爹爹的僕人之後,你的爹爹已是嚴禁黑道中人來找他了。」她不說是嚴禁丁勃與黑道往來,那是因為她早已從齊勒銘口中得知丁勃投入齊家之後的情況。齊燕然把他當作家人,而且信得過他不會主動和黑道中人來往了的,說罷,加上一句:「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要假借你的名義約會丁勃的緣故。」

  她說得合情合理,齊勒銘倒是不能不相信她真的是受人所托了。

  不過他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到了晚上他就起了疑心了。

  穆娟娟要他相陪喝酒,明知他不喜歡喝烈酒,卻偏偏挑最厲害的一種烈酒大杯大杯的勸他喝,而且眉宇之間隱隱露出似是焦急不安的神情,那兩個約會丁勃的是什麼人,她也不肯說出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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