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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假如現在有人問他:「你是否曾經愛過穆娟娟?」他將會感到很難回答。

  但在當時,他只是迷戀她的風情,迷戀她的美色,連「戲假情真」恐怕也還談不上的,假如當時有人問他,他一定會答:「我怎樣會愛上這種風塵女子?」因為他雖然不知道穆娟娟的底細,但最少他已經知道她不是「良家婦女」。

  儘管他有放蕩的一面,這放蕩不過是等於孩子玩火一般。有一類特別頑皮而又特別富有好奇心的孩子,由於受到大人嚴厲的禁止,偏偏要去嘗試。燒痛了手指,他才後悔。終於墮落,那是後來的事情;最初他並非「甘於墮落」的。

  放蕩的另一面是自視極高,他可以和那些酒肉朋友玩至得意忘形,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還是和那些朋友劃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儘管他不滿意父親的拘束,但他也從來沒有忘記,他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兒子。那些人根本就不配和他做朋友。

  在他的心目中,穆娟娟雖然不同於一般妓女,他是對她特別喜歡,有時甚至幾乎可以把她當朋友。但他從來沒有想地這要她做妻子。對她,他需要的只是「情慾」,並非愛情。

  他要的是名門淑女,是一個足以和他匹配的才貌雙全的妻子。

  而這個理想中的妻子,他的父親也給他找到了。

  他的父親有一個好朋友名叫莊正光,莊、齊二家乃是世交,和齊家一樣,莊家也是武學世家。不過到了莊正光這代家道已經中落,因此他應揚州最大的一間鏢局——江南鏢局之聘,十多年前,攜同幼女,到揚州去做江南鏢局的總鏢頭。

  正當他和穆娟娟打得火熱的時候,莊正光告老還鄉,路經邵源,特地到齊家拜會老友。

  莊正光的女兒名叫英男,小時候和他也是相識的。莊英男那時還是個黃毛丫頭,他們總共也不過見過幾次面。對這個黃毛丫頭,他早已沒有印象。

  想不到十多年不見,這個黃毛丫頭已經長成一個十分標緻的大美人了。

  他的父親對這位世侄女更是喜歡,立即向老友提親,莊正光也立即答允。

  莊家在山西絳縣,從邵源前往,還有七八百里路程。為了避免迎親送嫁的麻煩,兩家談妥,很快便即擇吉成親。莊正光待女兒出嫁之後,方始獨自回鄉。

  雖然是父母之命,他的心裏也是很滿意這頭親事的。

  早在他未曾定親之前,丁大叔已經委婉的勸過他:少年人血氣方剛,偶然的放蕩形骸是免不了的,但該適可而止。

  在他訂婚那日,他也曾許下誓願,從此專心一意愛自己的妻子,儘管他還忘不了穆娟娟的千種風情,他已決心不再拈花惹草了。

  誰知事也願違,結婚之後,他才發現婚姻生活遠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美滿。

  不錯,妻子很美,但卻是個「木美人」,他要給她畫眉,她卻嫌他輕薄;他挖盡心思編織美麗的言辭與她談情,她卻一聲不響。

  更有甚者,她似乎根本就沒有感覺到新婚的歡樂。經常都是緊蹙雙眉,過份的莊重變成了對丈夫異樣的冷淡了。

  他一心期待的新婚之樂,變成了味同嚼蠟!

  他一氣之下,又偷偷的跑去和穆娟娟幽會了。

  初時還瞞住妻子,後來氣不過妻子對他越來越冷淡,索性故意讓妻子知道。

  他把染有胭脂的衣裳穿回家,他把穆娟娟所用的香羅手帕帶回家,他把穆娟娟繡有同心結的荷包帶回家,有時甚至故意裝作是在夢中叫出別的女人名字,不止是穆娟娟,還有他自己編造的一大串的女人的芳名。

  可是他的妻子竟然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絲毫無動於衷。

  要是她大發脾氣,罵他打他,那倒好了。她不理不睬,卻是激得他幾乎瘋狂!

  如今已是過去了二十年,早已是「物換星移人事改」了,但此際他回想起來,還是禁不住悶氣填胸。

  「我真糊塗!」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心裏想道:「她這樣對我,我早就該知道她是另有意中人。我卻要等到娟娟點醒我,我才知道!」

  就在此時,他聽到令人心蕩的充滿魅力的笑聲,那麼誘惑,那麼熟悉,正是穆娟娟的笑聲。

  他曾經為她的笑聲著迷,但此際卻寧願聽見餓狼的嚎叫,夜梟的厲鳴,寧願聽見任何一種難聽的聲音,也不願意聽見她這妖媚的笑聲。

  這個女人是影響了他一生命運的女人,自從結識她以來,他失去了身份(從武學名家之子變成不齒於人的敗類),失去了尊嚴(還人誰尊敬他呢?有的只是鄙視!),失去了家庭,失卻了親人的愛。父不以其為子,妻不以其為夫,自己親生的女兒也不知道有他這個父親。廿年來他受盡恥辱,受盡折磨,這一切雖然不能全都怪她,卻也是由她所致!

  但她也的確曾經對他好過,別的不說,她本來是個喜愛繁華的人,許多年來,卻甘心與他共度荒山歲月。何況,她雖然毀了他的前途,卻也曾救過了的性命。

  對她來說,難道她不是也曾為他犧牲過一切麼?

  是恩是怨?是愛是恨?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判斷了,這筆糊塗賬是算也算不清的。

  這筆糊塗帳他也不想算了,目前他想的只是怎樣和她分手,使得彼此好過一些。因為她剛剛做了一件令他十分氣惱的事,他業已反覆思量,是非和她分手不可了!

  笑聲戛然而止,穆娟娟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你想不到我還能夠找到你吧?」

  「你找我做什麼?」齊勒銘眼尾也不瞧她。

  「你做的事情難道還用我說?哼,齊勒銘,你好啊,你怎能這樣對我?」媚笑變為冷笑,齊勒銘的冷淡激起了她的怒火。

  但齊勒銘的怒火比她更盛,就像火石受到敲擊,突然爆發起來:「我還沒有說你,你倒說起我來!我問你,你為什麼騙我?」

  「我幾時騙你?」

  「你騙我替冀北雙魔做幫兇,謀害丁大叔!你明明知道冀北雙魔是丁大叔的仇人,你卻對我說成是他的朋友!」

  穆娟娟反唇相譏:「你更騙我,你答應過我陪我喝酒到三更時分才和丁大叔相會,為何你未到二更就走,而且點了我的穴道,令我無法去通知我的朋友!」

  齊勒銘冷笑道:「倘若我聽你的話三更才走,我只能去替丁大叔收屍了!」

  原來齊勒銘這次和丁勃約會,是穆娟娟替他出主意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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