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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少爺,你知道大叔心裏在想什麼?」丁勃笑道,他自問自答:「一個人知道自己壞,那麼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壞人。」

  「那是因為你太疼我的緣故,小時候我做了壞事,你也總是替我辯護。其實我早已壞得不可收拾了!」齊勒銘道。

  丁勃道:「少爺,你能夠自己責怪自己就好。少爺,你還是回家吧。我用老命保你……」

  齊勒銘截斷他的話道:「回家二字休提,父不以我為子,妻不以我為夫,我回家做什麼?丁大叔,我只求你千萬別對爹爹說你曾經見過我。」

  丁勃說道:「少爺,你就算暫時不想見老爺,難道你不想多見你的女兒一面?」

  齊勒銘道:「和漱玉一起的那個男是誰?」似乎為了避免丁勃纏他回家,另起話題。

  丁勃說道:「他是近年聲名最響的武林後起之秀,名叫楚天舒。」

  齊勒名道:「他姓楚,是不是揚州楚家的?」聲調已是有點不大自然了。

  丁勃說道:「不錯,他正是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兒子。」

  齊勒銘道:「哦,楚勁松的兒子?」心跳的聲音,自己也聽得見了。

  丁勃繼續說道:「另外那個女子名叫姜雪君,說起來和你們齊家也有點關係,她的父親名叫姜志奇,和你的衛師兄是好朋友。你的衛師兄約在十年之前被人害死,後來他的遺孤……」

  齊勒銘似乎不耐煩聽下去,一揮手打斷丁勃的話,說道:「我不管那姓姜的是什麼人,我早已不是齊家的兒子了,什麼衛師兄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但你說起楚勁松,我倒想問你一件事情。」

  齊勒銘煩躁的心情,丁勃亦已感覺到了,他心頭卜通一跳,訥訥說道:「少爺,你想知道什麼事情?」聲調不覺也變了。

  齊勒銘道:「丁大叔,聽說你和楚勁松交情極好,有人還說你們是八拜之交呢,對嗎?」

  丁勃鎮懾心神,盡量掩飾自己心裏的不安,哈哈一笑,說道:「這是言過其實了。我老丁是強盜出身,怎配與揚州大俠楚勁松結為兄弟?我和他總共不過見過幾次面,多少有點交情,倒是真的。」

  齊勒銘道:「你到過他的家裏嗎?」

  丁勃說道:「去過一次,說起來也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齊勒銘道:「聽說楚勁松現在的妻子是填房,你到他家裏那年,你見到他的新夫人沒有?」

  丁勃說道:「那天很不湊巧,他的夫人正在患病,未能出來見我。」

  齊勒銘心裏冷笑,幾乎衝口而出:「恐怕她是故意避開你吧?」不過這句話他終於忍住了。

  對這件事情,丁勃自己也是一直疑心的,暗自想道:「不知少爺還知道了一些什麼,不過從他盯著這件事情來問,恐怕他知道的是比我更多了。」

  「楚勁松壯年歸隱,沒在江湖走動,亦已有十多年。倒是他的兒子楚天舒在江湖上闖出了很大的名頭。他和小姐是在洛陽相識的,聽小姐說,似乎還曾經得過他的幫忙呢。咦,少爺,你,你怎麼啦?」

  齊勒銘握著拳,面色十分的難看。

  他不發一言,轉身便走。

  丁勃心頭一震,暗暗感覺不妙,叫道:「少爺,你去那兒?」

  齊勒銘甕聲說道:「我的事不用你理!」

  丁勃叫道:「少爺,你和我回家吧!你們父女都還未曾正式相見呢!最少你也該讓你的女兒認你呀!」一面說一面追上來。

  齊勒銘反手一彈,冷冷說道:「我叫你別理閒事你就別理!算我對不住你,你給我躺下吧!」

  丁勃只覺膝蓋一麻,原來是給齊勒銘捏了一顆顆小小的泥丸,打中了膝蓋的環跳穴。齊勒銘說到「躺下」二字,丁勃果然應聲躺下。

  丁勃內功深厚,齊勒銘這顆小小的泥九尚未至打得他不能動彈,不過,待他爬起來時,齊勒銘已是早已去得遠了。他的環跳穴氣血亦未能立即暢通,暫時是不能施展輕功了。

  ***

  齊勒銘擺脫了丁勃的糾纏,心頭的煩躁仍未能消,反而更加好似包著一團火了。

  忽聽得水聲轟鳴,原來是從山下流下來的溪水被巨石所阻,陡的變成急流,挾泥沙而俱下。山澗中心的巨石雖然兀立如故,亦已「傷痕」斑駁,在它旁邊的幾塊大石頭,更是給急流衝擊得搖搖晃晃了。

  齊勒銘忽地有個奇怪的聯想,覺得自己本來好像溪流,假如沒有「約束」,大概是會平平靜靜的流下來的,巨石一阻,反而令「平靜的清流」變成湍急的濁流了。這是溪流對巨石的「反叛」,就像自己糊裏糊塗的變成父親的逆子一樣。

  急流奔騰而下,他卻被捲進了回憶之中。

  他的父親對他管束極嚴,但也有不能不對他放鬆的時候。

  那就是在他父親練上乘內功的時候。父親練的這種上乘內功,往往要「閉關」三五天的。所謂「閉關」,並非真的有「關」可「閉」,而是靜室打坐,非練到功完成、不會踏出房門。閉關之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然更不會分心管教兒子!

  父親閉關的期間,丁大叔就必須負起守護之責,縱然用不著寸步不離,也得經常在他父親身旁照料。

  因此每當父親閉關練功的時候,就是他可溜出家門的機會來了。

  初時他還只敢到離家不遠的小鎮上吃喝玩樂,後來膽子越來越大,跑來鄰縣的縣城胡鬧去了。

  他們這家是在黃河北岸王屋山下的一條小村子隱居的,王屋山在邵源縣,縣城依山修建,是個偏僻的小山城,遠不及鄰縣濟源的繁華。

  在濟源縣城,他有一個表哥。他的父親武功天下第一,但他的母親卻是大家閨秀,一家人都不會武功的。他的表哥年紀比他大得多,家道已經中落,開個私塾,教書維生。他跑到鄰縣,一來是怕在小鎮上胡鬧,容易給父親知道,二來鄰縣有表哥可作護身符,要是父親問起,他可以說是去跟表哥讀書。他到了濟源,有時也會在表哥家中住一兩天,他天資極好,跟表哥讀半天書已是勝過別人讀十天八天,要是父親當真問起的話,表哥也會為他證實的。

  這只是他預防萬一而已,事實上這道護身符從未用過。他的父親那幾年正在練上乘內功,幾乎可說是閉門不出。他的表哥是個文弱書生,沒有要事,也不會到他的家裏來。而且他每次到鄰縣去,也總是算準了時間,在他父親「開關」之前回家,有丁大叔給他遮瞞,父親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經偷偷離家。這是他在二十歲之前的事情,二十歲之後,他一向的「循規蹈矩」,已經獲得父親的信心,更是可以行動自由了。

  濟源是個大縣,縣城裏有許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漸漸他就交上了一班酒肉朋友,甚至黑道中人。吃喝玩樂,非錢不行,在黑道朋友帶引之下,他也開始去偷富戶的銀兩了。錢容易到手,人也越發變壞,酗酒嫖妓,無所不為。

  令他變壞的,還有比嫖妓更甚的事情。

  一個妖冶的女子似是在浪花中隱現,對著他媚笑。他面對衝擊岩石的急流,心裏想道:「丁大叔頂多只知道我在酗酒嫖妓,要是他知道我未滿二十歲的時候,就有一個以心狠手辣而又以淫賤著名的女飛賊做情婦,他更不知道要多麼心驚了!」

  這個女飛賊「賣解」(跑江湖的雜技藝人)掩飾身份,通過他的黑道朋友,在濟源和他搭上。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當時江湖上有一對行為邪惡的姐妹花,也是最負「盛名」的女飛賊。姐姐穆好好,外號「金狐」;妹妹穆娟娟,外號「銀狐」。姐妹都是面首無數,姐姐金狐一來嫁了陝甘道上的獨腳大盜鐵臂猿巴大山,妹妹銀狐則一直未婚。在濟源變成他的情婦的就是銀狐穆娟娟。

  最初他只抱著逢場作戲的心情,想不到就此不能擺脫。

  穆娟娟有千種風情,萬般嬌媚,一勾搭上他,就把他迷上了。

  但也只是止於「著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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