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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大師伯忽地拋開拐杖,跪在地上。那個濃眉大眼的小夥子也跟在他的後面跪下了。

  「綱兒,你這是幹嘛?」

  「師父,我求你一件事情。唉,師父,你的大恩我點滴未報,如今又要……」

  「你說吧,我無有不允!」

  「我這個孩子想請師父替我將他被養成材!」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兒,這些話還用得著你和我說嗎?不過,你……哎呀,你……」

  爺爺緊緊抱著大師伯,大師伯的頭更為低垂,好像抬不起來。她凝神細聽,還隱約聽得見大師伯斷斷續續的話語。

  「師父,你,你對我恩重如山,恕我今生無法報答你了,非但無法報答你,還要累你為這孩子操心,我、我實在過意不去。我的事情,這孩子會告訴你的。」

  大師伯死了,後來她才知道,大師伯是運用殘餘的功力,自斷經脈而亡的。他的性格極為倔強,他不願意在武功被毀而且變成殘廢的情形之下再活下去。

  從此她多了一位異姓的哥哥,大師伯的孩子衛天元。

  起初她妒忌這個哥哥,妒忌他比自己更得到爺爺的寵愛。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妒忌減少了,變得越來越是喜歡和他一起玩了。

  但衛天元卻是不喜歡玩的,他喜歡的似乎只有武功。往往在她纏著要他出去玩的時候,甚至會板起臉孔罵。但說也奇怪,她對爺爺的話也不聽的,卻肯聽這個哥哥的話了。衛天元罵她,她非但不生氣,而且還願意跟他一樣的勤練武功了。

  她用心練武,爺爺很喜歡,衛天元很喜歡,她也很喜歡。因為她知道,要是她的武功那天練得特別好的話,天元哥哥會對她特別好,往往不待她開口,就肯陪她捉鳥兒,去摘野花。

  她不怕天元哥哥罵她,只怕他不理睬她。她越來越多發現,常常在兩人一起玩的時候,天元哥哥會突然走過一旁,臉上露出憂鬱的神情,呆呆的望著天邊的白雲。

  為什麼他會這樣,她問他,他不肯說。

  唉,她現在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三年前已經知道了,不過知道得沒有現在的清楚而已。

  衛天元是五年前離開她家的,一去兩年,方始回來。那時她已經是十六歲了,大人的事情,也肯讓她知道一點了。

  她知道衛天元是出去找尋殺父仇人的,她也知道他曾經與徐中嶽在嵩山比武之事,但她知道徐中嶽不是他的殺父仇人,否則以他的武功,當場就可把徐中嶽殺了。不過他對徐中嶽的生平行事似乎極為關心,那次回來,就是為了向爺爺查問有關徐中嶽的一些事情。

  他在家裡住了十多天又要走了,臨走那天晚上,爺爺和他單獨談話,她又忍不住悄悄走到後窗偷聽,唉,想起他們那晚的談話,她就不覺臉紅。

  她停止了想下去,不僅是為了害羞,她發現衛天元已經醒了。

  她勒著坐騎,準備把衛天元扶下來,但衛天元不用她扶,已經能夠自己下馬了。他們走進樹林歇息。

  齊漱玉還是有點放心不下,說道:「大哥,你的傷怎麼樣?」

  衛天元笑道:「我只不過劃破一點皮肉,算得了什麼?」

  齊漱玉道:「但當時我看見你一口鮮血吐出來,可把我嚇得慌了。大哥,你當真沒受內傷?」

  衛天元道:「當時我心裡不舒服,吐了一口血,反而覺得舒服了。」

  齊漱玉的心上蒙上一層陰影,歎了一口氣道:「大哥,你怎值得為一個負心女子作踐自己的身子?」

  衛天元道:「她沒有負心,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什麼。」

  齊漱玉道:「唉,那就叫我更擔心了。你竟然這樣迷戀她麼?」

  衛天元似乎有點著惱,說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我只是不願意她嫁給我討厭的徐中嶽!」

  其實真的只是如此簡單嗎?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他連自己也欺騙了。

  齊漱玉不敢說下去。只是帶著憂鬱的神色看著他。

  衛天元的目光和她接觸,不覺有點內疚於心。想了一想,緩緩說道:「小妹,你對我好,我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我回劍自殺,並不是真的想自殺。至於為了什麼,那你就不必再問了。」

  齊漱玉聽了此言,轉憂為喜,說道:「你真的不是要為她自殺,那、那我就放心了。大哥,多謝你解開我心上的一個結,我高興得很。」果然聽話得很,沒有再問下去。

  衛天元不敢接觸她的目光,心中自責:「小妹,我對不起你,我雖然不是真的想為她自殺,但一顆心還是放在她的身上。」

  原來他當時回劍自刺,是想試試薑雪君對他是否還有情意的,一試之下,發覺薑雪君驚駭莫名,那霎那間,對他的關切之情表露無遺。他絕對相信,假如不是師妹當時已經出手的話,薑雪君也會撲上來阻止他自殺的。也正因他試出了薑雪君對他的情意,故此他的一顆心也只能還是留在薑雪君的身上了。

  「小妹,我想靜坐一會,你替我把風。要是徐家有人追來,你可以打發的,就替我打發吧。」衛天元道。

  齊漱玉道:「大哥,你放心,徐家那些人,除非翦大先生親來,否則料想我還對付得了。」

  衛天元盤膝靜坐,閉目運功,不過片刻,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齊漱玉又是歡喜,又是佩服,心裡想道:「原來元哥已經練成了太清氣功,我倒是不用為他擔憂了。莫說他受的只是一點輕傷,即使是更重的內傷,他也能夠運功自療。」

  不過她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擔憂,相反她還是心事重重的。

  「他的傷可以無妨,只不知他傷好之後,肯不肯跟我回家?

  「他說過只想見那位姜小姐一面,如今他的心願已償,不管是恩是怨,也該了結了吧?

  「但他們的交情可非比尋常,比起我來,那位姜小姐和他更是青梅竹馬之交。他們這次見面,又是在這樣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元哥,他能夠拈得起放得下嗎?」

  斷了線的回憶又再接起來了,她想起了三年前那個晚上,衛天元回家不過住了半個月又要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在爺爺的後窗,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她在他們那次談話之中,才開始知道有個薑雪君的。

  在她偷聽之前,他們說了些什麼,她不知道。她聽到的第一聲是爺爺的歎氣。

  爺爺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決不會讓你的小妹受人欺侮,我當然相信你會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她一生平安。但我叫你照顧她的一生可不是這個意思。」

  衛天元道:「爺爺,我懂得你的好意。但我大仇未報,我、我不敢……」不敢什麼,他沒說下去。但爺爺是懂的,她也懂的,衛天元是在找個藉口,推卻了她爺爺的「好意」。

  爺爺沉默了一會子,忽地問道:「你出外兩年,可打聽到你姜伯伯的下落?」

  衛天元道:「尚未得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爺爺說道:「聽說你姜伯伯有個女兒?她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衛天元道:「她叫薑雪君,年紀恰好小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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