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楊牧雖然不是一流高手,功夫也甚老辣,在這生死關頭,一見有機可乘,如何還能放過。立即反手一指,點著那人的肩井穴。咕咚一聲,那人跌了個仰八叉。

  楊牧定神一瞧,登時也呆住了。

  燭光雖然不很明亮,那人的面貌還是看得相當清楚的。你道是誰?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兒子楊炎!

  原來楊炎幫助羅海守城,日子一天天過去,形勢一天比一天危急,不知不覺,他困處圍城,已是將近一個月了。救兵尚未來到,城中的糧草已是所剩無多了。

  楊炎左思右想,終於得了一個主意。拼著犧牲自己,刺殺清軍主帥。

  他瞞著羅海,換了被俘的清兵服飾,這天晚上,偷入清軍大營,仗著絕頂輕功,居然並沒給人發現。

  一座座的營帳佈滿山頭,他不知道清軍帥統丁兆庸的營帳是那一座,正自茫無頭緒,瞎摸瞎闖之際,說來也巧,正巧給他碰見了閔成龍送駱宏出來。他埋伏暗處,待駱宏經過,突然出來盤問他的口供。這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正巧來到了監軍的營帳了。主帥丁兆庸和監軍衛長青都是他要刺殺的目標,於是在處置了駱宏之後,隨即進入監軍帳中,點了閔成龍的穴道,跟著按照計畫行刺。

  那知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端坐帳中的不是衛長青,竟是他的父親楊牧。

  也是楊牧命不該絕,先出了聲。楊炎聽出了是父親的聲音,這一劍如何還能刺出?

  本來楊炎的武功已是比他的父親高出許多,若在平時,楊炎縱然不忍傷害父親,他的父親無論如何也點不著他的穴道。但在此際,楊炎驟吃一驚的情形底下,楊牧不費吹灰之力就點著他的穴道。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固然是大出楊炎意料之外,楊牧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楊牧只有這個親生兒子,這個兒子剛才又是手下留情不忍傷害他的,他能夠把兒子換取更大的富貴功名嗎?

  但他又不敢冒著前程毀滅、甚至性命也將不保的危險,放走兒子。

  他轉了無數次念頭,在功名利祿與親生兒子之間兀是難以取捨。最後想道:「還是先穩住了閔成龍再說吧。只盼衛長青遲些回來,我若勸得炎兒歸順,那就最好不過。」

  他走出外面,不出他的所料,只見閔成龍果然是給點了穴道,躺在地上。

  楊牧解開徒弟的穴道,說道:「成龍,我一向待你怎樣?」

  閔成龍心裡忐忑不安,說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若沒有你老人家提拔,那有今日?」

  楊牧說道:「好,那麼我有一事求你,你肯答應嗎?」

  閔成龍道:「師父但請吩咐,徒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楊牧說道:「用不著你赴湯蹈火,只須你為我隱瞞剛才發生的事。衛大人回來,你千萬別說出曾有刺客來過。」

  閔成龍低聲道:「徒兒懂得。師父,你準備怎樣發放師弟?」

  楊牧道:「我還沒有好主意。我先勸他一勸,如果他不聽勸告,你設法將他送到我的營帳。」

  楊炎給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但還是可以說話的,楊牧回去勸他,說的無非是自己目前不能不忍辱負重的苦衷,望兒子諒解。

  「我知道你是不肯投降朝廷的,但你不肯真投降,假投降總可以吧。咱們借助清軍之力,只要殺了孟元超之後,我仍然答應與你歸隱田園。」

  楊炎並沒給點了啞穴,但他卻是一言不發。

  「炎兒,你不答應的話,為父固然性命不保,你也絕計難逃!難道你竟忍心咱們父子同歸於盡麼?」也不知道是真的動了感情,還是想用眼淚軟化兒子,楊牧說到最後,竟然擠出了幾滴眼淚。

  楊炎這時才忍不住開口說話:「我的父親早已死了,至於我呢,我若打算生還,我也不敢來此行刺了!」

  楊牧苦笑,正想再勸,忽聽得人聲,不是別人,正是衛長青回來了。

  楊牧大吃一驚,連忙補點楊炎的啞穴。把楊炎塞在炕下。「炕」是睡覺的地方,北國苦寒,一般人家都是以炕作床的。炕上睡人,炕下堆著燒過的馬糞或者煤球的灰燼,灰燼還是熱的。

  衛長青是監軍身分,睡的土炕比一般人家講究得多。炕底空闊,有半個人高,中間堆著熱灰,兩旁還有空放煤球。也幸而炕底下有多餘的地方,楊牧才能夠把兒子塞進去。

  楊牧剛剛弄好,衛長青就進入帳幕了。楊牧心裡好像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上前請安。

  衛長青忽地冷冷說道:「楊牧你好!」楊牧吃了一驚,顫聲道:「卑職沒,沒什麼不好。」話猶未了,衛長青已是一聲冷笑,點了他的穴道。

  楊牧被點的穴道是麻穴,就像他的兒子剛才那樣身軀不能動彈,但還可以說話。他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卑職一向對大人忠心耿耿,不知什麼地方得罪大人,請大人明示,卑職死了也心甘。」

  衛長青冷笑道:「你很好,但我卻給你連累得很不好了。」

  楊牧道:「恕我不懂大人的意思,請大人明示。」

  衛長青道:「你知道丁兆庸找我去做什麼嗎?」半晌,自問自答:「不是商量緊要軍情,是告訴我你那個好兒子幹的好事!」

  楊牧越發吃驚,心想莫非楊炎來時,已給丁兆庸的人發現?但再一想:倘若衛長青已經知道楊炎來過此處,他一進來必定先向閔成龍查個明白,斷不敢就進入帳幕。於是力持鎮定,說道:「那小畜生幹了什麼事情,卑職實在不知。」

  衛長青冷笑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告訴你吧,你說你這寶貝兒子不至於認賊作父,但事實卻剛好相反,他早已認賊作父了。

  「他非但沒有聽你的話去行刺孟元超,反而和孟元超走上一路。破壞了我們一個重大計畫。

  「哼,我還可以相信你,相信你不是父子同謀,但丁兆庸可是信不過你呢。要不是我極力保你,此刻你早已人頭落地了。」

  楊牧當然大呼冤枉,說道:「多謝大人恩庇,那小畜生做的事委實與我無關,我也不知他做了何事。」

  衛長青道:「你真的不知楊炎如今在何處?」楊牧心頭大震,硬著頭皮說道:「真的不知。」

  衛長青道:「他不是在柴達木,也不是在孟元超軍中,他如今是在天山!」楊牧松了口氣,說道:「這小畜生跑到天山去做什麼?據我所知他已是給天山派逐出門牆的,他竟敢回去,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衛長青哼了一聲,說道:「你還蒙在鼓裡呢!你這寶貝兒子已經為天山派立了大功,唐嘉源亦早已准許他重回師門了!」

  楊牧越發吃驚,要知楊炎為天山派所立的「大功」,對他們而言,實即楊炎的「大罪」。他為免受株連,顫聲問道:「這小畜生闖了什麼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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