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段仇世和丹丘生是老朋友,當然不會敗在他這一招十八式之下。段仇世驚疑之極,「錚」的一聲,彈開楊炎的劍,喝道:「你是何人?這一招胡笳十八拍是誰教你的?」

  楊炎心頭一凜:「這妖人倒是見識不凡,居然識得這招胡笳十八拍!」哼了一聲,說道:「正邪不兩立,我打不過你也要打!有本領你儘管殺我好了,何必多言!」

  他正在一劍刺出,忽聽得有人喝道:「炎弟,不可無禮!」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少說也在數里開外,卻好像在楊炎耳邊說話一般。

  楊炎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的哥哥反而幫這妖人說話?」

  心念未已,只見孟華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孟華和弟弟分手之後,剛走得一程,就聽見段仇世的嘯聲,他聽出了是師父的嘯聲,趕忙跑來迎接師父的。想不到卻發現了弟弟和師父鬥劍。他是在高崗上看見了他們的,大驚之下,生怕師父誤傷弟弟,自己趕救不及,於是先行出聲,喝止楊炎。

  段仇世是孟華的第一個師父,而且是撫養他成人的,孟華行過了禮,說道:「師父,請恕舍弟無知,冒犯了你。」

  楊炎大驚道:「他是你的師父?」

  孟華喝道:「你不向師伯賠罪!」

  楊炎卻不賠禮,說道:「他既然是你的師父,為何要庇護段劍青這個奸徒?」

  段仇世道:「原來他是你的弟弟,小小年紀,有這一身本領,真是難得。他不知我的來歷,不能怪他。」說至此處,稍歇片刻,接著嘆口氣道:「本來是我這侄兒不好,他就是不給我面子,我也不能怪你。孟華,如今不是你應該替弟弟賠罪,是我應該向你們兄弟求情!」

  孟華惶然說道:「你這樣說,教徒弟怎當得起,請師父吩咐!」段仇世道:「我不能干涉天山派清理門戶,不過這小畜生武功已廢,只盼你能饒他一死!」

  孟華只道段劍青的琵琶骨是給段仇世捏碎的。心想即使把段劍青拿回去,最重要的刑罰也不過如此,便道:「師父大公無私,我將此事稟告唐掌門,諒可獲得掌門鑒諒。」

  段劍青呻吟道:「我、我好想念大理,我但求能死在家中。叔叔,你帶我回去,帶我回去。」說罷,假裝昏迷。

  昏迷雖是假裝,瞞不過段仇世的眼睛,但武功被廢則是事實。段仇世當然想得到這一層:「他武功已廢,天山高處的嚴寒就不是他所能抵受的了。」

  段仇世躊躇片刻,說道:「華兒,我本來是要去向你們的唐掌門道賀的,但如今……」

  孟華說道:「師父有事請便,掌門跟前由我回話。」段仇世一聲輕嘆,說道:「好徒弟,難為你了。」背起侄兒就走。

  段仇世叔侄走後,楊炎說道:「哥哥,你顧全了師徒情分,卻未免太過便宜這奸賊了。」

  孟華道:「話不能這樣說,你要知道,人誰……」

  楊炎接下去便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要說的是這幾句話,對不對?但我不相信像段劍青這樣的人,他能夠真心改悔。」

  孟華說道:「你沒看出他的叔父已經捏碎了他的琵琶骨,廢掉他的武功嗎?即使他死不悔改,也無能為惡了。他既已落到這份田地,我相信你的冷姊姊也會饒恕他的。你還是趕快去魯特安旗找回你的冷姊姊吧。」

  楊炎兼程趕路,不到一個月已經踏入魯特安旗地界。出乎他的意外,他未曾找到冷冰兒,卻先碰上了冷冰兒的好朋友——桑達兒和羅曼娜這對夫妻。

  桑達兒傷勢已經痊癒,他是從故鄉出來的。羅曼娜由於記掛丈夫,特地從魯特安旗帶領一隊女兵回鄉接他出來。

  意外相逢,皆大歡喜。桑達兒再次向楊炎道謝他那日救命之恩,問道:「楊少俠,你被奸人陷害之事,想必已經分辯得直了吧?」

  楊炎說道:「多謝關心,新掌門已經許我重列門牆了。」

  羅曼娜道:「那麼冷姊姊呢,怎的不是和你一起回來?」

  楊炎吃了一驚,說道:「我正要問你呢,她還沒有來到魯特安旗嗎?」

  羅曼娜道:「三天前我離開魯特安旗的時候,尚未見她來到。剛剛我問過一個今日從城中出來的哨兵,他說了幾個前來助戰的朋友的名字,也沒冷姊姊在內。」冷冰兒是羅曼娜的好朋友,要是她已經來到的話,那哨兵一定會對她說的。

  楊炎大為失望,再問:「那麼齊世傑呢?聽說他上個月已從柴達木前往魯特安旗——」

  羅曼娜道:「不錯,他是來了魯特安旗。但亦已走了。我還以為他可能在途中碰上你呢。」

  楊炎道:「他是前往天山嗎?」

  羅曼娜道:「不錯,他來到我們這兒,一聽說你已經為冷姊姊回轉天山的消息,他也就立即趕著去了。咦,你這把劍不就是冷姊姊那把冰魄寒光劍嗎?」楊炎說道:「正是冷姊姊托我把劍轉送他的,可惜又碰不上。」心裏想道:「世傑表哥對冷姊姊本來也是一片真情,要不是當年他的母親強加干預,他們本來可以成為一對佳偶的。唉,都是我的不好,把什麼事情都弄糟了。」驀地心頭一震:「為什麼我有後悔不能成全他們的念頭,我不是堅信只有我才能給予冷姊姊幸福的嗎?難道我的信心動搖了?」撫劍思人,不禁心亂如麻。

  羅曼娜忽地問道:「那位龍姑娘呢?」

  楊炎茫然說道:「我也不知她去了那兒。」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一句話?」楊炎說道:「是那句把鎖匙比喻愛情的哈薩克格言嗎?」

  羅曼娜道:「不錯,那句格言是一把鎖匙只能開一把鎖!」桑達兒見楊炎神魂不定的樣子,不禁也搖了搖頭,說道:「這裏就快要打大仗了,你們還在談什麼鎖匙?依我說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應該是怎樣打開清兵對咱們的包圍!」

  楊炎瞿然一省,說道:「你們不是已經打了一個大勝仗麼?」桑達兒道:「戰爭的勝負不是打一兩次勝仗就可以決定的,清兵已經從西寧調來援軍,只怕不日就要大舉進攻。」

  羅曼娜道:「你猜我是因何向你問起龍姑娘的?那是因為有一位朋友也在打聽她的消息。」

  楊炎道:「是誰?」羅曼娜道:「這人你也認識的,他就是柴達木的義軍頭領邵鶴年。」去年邵鶴年曾受孟華之托將楊炎押往柴達木,中途被龍靈珠所劫。楊炎說道:「他還在惱恨我和龍姑娘嗎?」

  羅曼娜道:「剛剛相反,他已經知道你們都是幫我們抗清的朋友了。他是義軍派來和我們聯絡的,現在還在我們那兒。聽說孟元超大俠即將率領一支義軍來援。」

  楊炎道:「真的嗎?」心情激盪,聲音都變了。羅曼娜道:「當然是真的。咦,你怎麼啦?」

  就在此時,忽見四面山頭都有濃煙升起,這是山上的瞭望哨發現敵人的訊號。桑達兒哼了一聲,說道:「清兵來得比我們預料還快!」羅曼娜笑道:「對,現在不是長嗟短嘆的時候,咱們必須趕回去準備作戰了!」

  一座座的營帳佈滿山頭,每座營帳前面的空地都豎有一枝旗竿,白天掛著該隊的軍旗,晚上則掛出風燈。

  這是清軍主帥所在的「大營」營地。時間正是午夜時分,地點是在魯特安旗首府正東面的彭古拉山。

  軍令森嚴,雖然是有幾萬大軍駐紮的山頭,只聞刁斗聲聲(刁斗是古代行軍的用具,夜間用來報時,猶如更鼓。在碰上意外事件時,也可用作警報)和風過處吹得帳篷搖動的獵獵作響聲。千萬盞風燈好像黑夜繁星,忽明忽滅,把荒山點綴得一片絢燦,好像貧家女突然變成了滿身都是珠光寶氣的貴婦。遺憾的是卻沒人欣賞,在營地上穿梭來往的只有輪值守夜的衛兵。

  清兵的主帥早已換了人,兒子不行,換了老子。由官拜撫遠大將軍的陝甘總督丁兆庸親自掛帥,接替他的兒子,那個名實不相副的兒子丁顯武。

  但更大的權力則在監軍衛長青手中。衛長青是以御林軍副統領的身分,手持尚方寶劍、代表皇帝在作監軍的。

  此時衛長青正在他自己的帳幕裏和一個軍官說話。這個軍官來頭也很不小,他有兩重身分,一重身分是保定武學世家楊家六陽手的衣缽傳人;一重身分是大內一等衛士。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楊炎的父親楊牧。

  但這兩個顯赫的人物,此時正在相對嘆氣。

  清兵圍攻魯特安旗已經有一個月了,雖然佔據了四面山頭,且業已兵臨城下,把這座回疆的名城圍困得水洩不通,但兀是未能攻下。

  衛長青嘆口氣道:「這座城池其實不能算是很堅固的,城牆不過三丈高而已。想不到這些哈薩克人不但能攻而且擅守,竟然把它變成好像金城湯池了。

  「聽說柴達木那股賊人已經傾巢而出,還有幾個部落的援軍也將來到。要是咱們在這幾天未能攻下,恐怕就要背腹受敵了。」

  楊牧勉強給他打氣,說道:「回疆那幾個部落的援軍雖然擅於各自為戰,但未經兵法部勒,只是烏合之眾,不足為懼。咱們真正的對手只是柴達木那股匪軍,但從柴達木來到此地,要衝破咱們七重防線,談何容易。而且四面山頭都在咱們掌握之中,他們想與城中的守軍會師,最少也得傷亡一半!」

  衛長青苦笑道:「你知道他們的主帥是誰?」

  楊牧說道:「大概不是冷鐵樵就是蕭志遠吧?」冷蕭二人是柴達木義軍的正副首領,他這一猜自是合乎常理的猜測。但其實他卻是明知猜錯,故意裝作不知的。

  衛長青搖頭說道:「你猜錯了,不是冷鐵樵,也不是蕭志遠,是你的對頭孟元超!」

  楊牧裝作大吃一驚的模樣,尖聲叫道:「哦,是他?」

  衛長青鄭重說道:「不錯,是他!他在柴達木雖然只是第三號人物,但說到用兵打仗,比冷鐵樵和蕭志遠都強。冷蕭二人,年紀已老,在匪軍中名位雖高,實權則早已交付與孟元超與宋騰霄這一輩較為年輕的人了。宋騰霄是秀才出身,熟讀兵書,懂得行軍佈陣,當然是個扎手人物;但孟元超善用奇兵,有勇有謀,他的兵法簡直是無師自通,出神入化,比宋騰霄更難對付。咱們的七重防線,只怕也未必攔得住他!」

  楊牧唯有苦笑道:「大人未免太過長敵人的志氣,滅自己威風了。孟元超縱然厲害,也未必就有這麼厲害。何況他勞師千里,兵力也遠比咱們薄弱,即使他能夠抵達魯特安旗,咱們以逸待勞,以眾敵寡,也無須懼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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