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二〇二


  甘鳳池想了一想,道:「八妹也不能判斷真假,我更不能判斷了。這幾日我們忙於救曉瀾,想不到京中發生如此大事。不過這件事既轟動四方,必有線索,不如咱們回到西山之後,再行查問。你現在回轉仙霞,也沒有用!」呂四娘一想:若然在寬真個死了,回轉仙霞,徒增心傷;若然未死,那就遲幾日回去,也沒什麼,便點頭答應了。

  甘鳳池又對馮瑛姐妹道:「經此一戰,八達嶺必為朝廷注目,可能懷疑我們聚集此間。令堂與令外祖尚在山中,不如都請他們到西山去。」唐曉瀾也欲一見師嫂,便和馮瑛姐妹同行。馮瑛又道:「我們還可順道至南口去要那廢園老人留下的醫案,如今既知妹妹是傅青主一派嫡傳,無極派的傳人非她莫屬,那醫案理應歸她所有。」

  馮琳向李治囅然一笑,道:「傻哥哥,你現在不會因看了傅青主的遺書,而心感不安了吧!廢園老人的醫案我也一併送給你,你拿什麼謝我?」李治嘻嘻一笑道:「那醫案上又增添一個醫痲瘋的方案了。我要像毒龍尊者一樣,將來多醫病人謝你。」話剛說完,忽見甘鳳池面色一變。

  呂四娘凝神一聽,突然跳上高處張望,眾人吃了一驚,甘鳳池道:「遠處有軍馬行走,難道雍正這小子竟為我們興師動眾?」

  眾人跑上山頭遙望,只見山腳的官道,軍馬排成兩列,望不盡頭。旌旗蔽空,軍容甚盛。甘鳳池道:「這是大軍,望之不盡,想來不是對付我們。」呂四娘道:「咱們走山路回去吧,避免和大軍碰頭。」又囑咐馮琳等小心。甘鳳池道:「看來這支大軍總有幾萬,所過之處,附近州縣必然驚恐。不過如此一來,地方官吏也必然都去迎接軍隊,你們繞山路走,反而不會有人注意。」

  呂四娘甘鳳池一路,唐曉瀾和馮瑛姐妹一路,呂甘二人回到冷禪所居的寺院,只見侯三變魚殼諸人都在緊張等候。侯三變一見甘鳳池回來,立刻問道:「你們碰到了年羹堯的大軍麼?」魚殼也問道:「馮瑛姐妹呢?被年羹堯捉去了麼?」魚殼甚歡喜這兩姐妹,不見她們同回,甚是憂慮。呂四娘道:「她們去接母親了。」甘鳳池聽說是年羹堯的大軍,愕然說道:「原來是他,他帶這麼多軍馬回來作甚?」

  侯三變是前朝的老衛士,消息甚靈,答道:「年羹堯這小子官運自通,居然在一年之間,將青海之亂平了。皇帝封他為『一等公』,除了帝王苗裔之外,異姓不能封王,因此『一等公』這封號對漢人來說,是最尊榮的了。皇帝又賜了他一所府邸,叫他班師回朝,接受封爵。聽說年羹堯不大願意回來,卻要求做陝甘總督。陝甘總督怎當得上公爵之榮,也不知他打什麼主意?」甘鳳池點頭道:「這正是年羹堯的聰明!想來他是不願放棄兵權。」

  侯三變道:「也沒聽說皇上要削他的兵權。」甘鳳池心道:「枉你做了這麼多年的衛士,還不知道皇帝的狠辣,現在正是年羹堯得勢之際,如何可以驟然削他兵權。」侯三變又道:「聽說皇上又准他兼領陝甘總督,還把他的父親年遐齡也封做『一等公』,又加『太傅』銜。叫他先班師回京,然後再去赴總督之任。年遐齡那老頭兒平白做了『太傅』,歡喜得不得了,已先到京師,住進公府。因此年羹堯也只好班師回朝了。」

  呂四娘心掛沈在寬之事,道:「年羹堯這廝狼子野心,多行不義必自斃,咱們且莫說他。侯老先生可知嚴洪逵沈在寬被害之事麼?」侯三變道:「此事也與年羹堯有關。」呂四娘詫道:「年羹堯領兵在外,何以與他有關?」

  侯三變道:「女俠有所不知,這多因曾靜而起。」呂四娘道:「曾靜?這位老先生也被害嗎?」曾靜平生最佩服呂留良,他未及得見呂留良於生前,卻於呂留良死後到呂家訪求遺書,自附為呂留良的弟子,在當世頗有文名,與嚴洪逵沈在寬等都很熟識。侯三變道:「曾老先生是被捕了,但卻並未遇害,他現在便在年羹堯軍中。」

  呂四娘詫道:「這又是何故?」侯三變道:「這位曾老先生妙想天開,遣他的學生張熙去遊說年羹堯的副手岳鍾琪,附會穿鑿,力證岳鍾琪是岳飛的後代。」甘鳳池噗嗤一笑,侯三變道:「因此曾靜便寫密函叫張熙帶去,說岳氏和金人乃是世仇,岳家子弟不應做胡虜的大將,居然勸岳鍾琪和他密謀舉事。岳鍾琪佯為答應,將曾靜誘來,逼他供出同黨之人!」呂四娘急問道:「供出了沒有?」侯三變道:「我也只是聽說,他有沒有供或供出什麼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岳鍾琪拿了曾靜之後,便立刻飛摺上奏,因此掀起軒然大波,朝廷到處搜捕呂留良遺黨。在曾靜未解到京之前,便先將首要二人嚴洪逵沈在寬拿到京城處斬了。」

  呂四娘心頭震動,問道:「那麼沈在寬是真被處斬了?」侯三變道:「如何不真,皇上也下了諭旨了,他們的頭也在九門懸掛了!」呂四娘聽了,原來侯三變所知的亦不過和自己一樣,那人頭是否沈在寬的,還是未能確知。便道:「那諭旨我也見到了,其中沒有提到曾靜。」侯三變道:「也許是要等年羹堯將他解回京師再行定處吧。」

  甘鳳池低頭思想,至此忽道:「待我入年羹堯軍中一看。」呂四娘道:「七哥無謂冒此大險。」甘鳳池道:「你忍心見你爺爺的弟子全都受害嗎?」呂四娘道:「曾老先生道德文章名滿天下,想他不會屈服,招供出來。」

  甘鳳池道:「話雖如此,也不可不防。我就是想去探探,看他到底有沒有招供,若是招供,那名單有沒有已呈給允禛?老實說,我就信曾靜不過。當年我見他時,他極力主張要用煽動清軍中的漢人將領之法,以謀復國。此策略雖然無可厚非,但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其間,卻是因人成事,毫無出息的想法。這樣的人大半不是硬骨頭。」

  呂四娘悚然一震,心想自己生長在書香門第,對讀書人可能看得過高,而忽略了他們軟弱的缺點,甘鳳池在這一方面,卻比自己強得多,但仍不可相信以曾靜這樣的人亦會屈服於敵人的淫威之下,只道:「既然如此,去看看也好。可是年羹堯軍旅森嚴,如何去得?」

  甘鳳池笑道:「我自有辦法。不過我還要一個幫手,侍今晚唐曉瀾回來之後再說吧!」說完之後,自去佈置。呂四娘知道甘鳳池相識滿天下,他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

  晚上,唐曉瀾和馮瑛姐妹果然接了鄺練霞等一大班人回來。冷禪將他們安頓之後,呂四娘便叫唐曉瀾去和甘鳳池商議,甘鳳池道:「我們今日在八達嶺所見的乃是年羹堯的先頭部隊,現在已探聽清楚,年羹堯這次帶回來的大軍竟有二十萬之多!大軍行程素來緩慢,每天至多只能走六十里。他們還要四天才能到京,曉瀾,你敢和我到軍營中一探麼?」唐曉瀾道:「如何不敢!我曾在允禵軍中混過,對軍營中的情形,也很熟悉。」甘鳳池道:「正因如此,所以我要你去。我已算定,他們明天會到房山,房山的地方官必然派遣民夫,牽豬宰羊供應他們,我們混作民夫,到了他的軍前,我一定可找到機會。」

  唐曉瀾依計而行。甘鳳池使用易容丹,扮成民夫,第二日混到軍前,果然找到了一個以前在江南幫會中的小頭目,名叫韓七,現在軍中充當軍廚管事之職,手下有十幾名火頭軍。大軍中有幾百個軍廚管事,負責供應伙食,韓七供應的恰恰是年羹堯的親兵,因此正在年羹堯的「帥營」之內。甘鳳池逕道姓名,直說來意。甘鳳池自己雖然並不開山立舵,卻是江南所有幫會都奉為首領的人,韓七聽了,雖然事情極險,也願依從。當下便叫甘唐二人當作他新收的伙頭軍,混入營內。

  年羹堯治軍極嚴,甘鳳池雖在「帥營」,卻無法混入年羹堯所住的「虎帳」。是夜三更過後,只聽得軍營中刁斗聲聲,偌大的軍營,別無聲息。甘鳳池嘆口氣道:「年羹堯也的確算得上大將之才,可惜竟甘心為允禛所用。」韓七悄悄說道:「你們可知道在年羹堯帳外吹角守夜的人是誰?」甘鳳池道:「打更守夜的難道會是什麼高手嗎?」韓七道:「這人倒不是以武功見長。但他卻是個大官。」

  唐曉瀾道:「什麼大官?」韓七道:「他是軍門提督富山。年羹堯這次帶妻子回來,一路上作威作福,誇耀自己的權力,我們都笑他是做給妻子看的。比如吹角守夜的人,起初是用中軍神將,後來用到統帶副將,今晚臨近京城,竟然用起提督軍門了。」唐曉瀾咋舌道:「提督軍門,與巡撫(十省長官)平行,皇帝也不敢用來打更守夜。年羹堯如此弄權,不怕皇帝知道了罪責麼?」韓七笑道:「現在年大帥功高震主,誰敢參他。這個提督軍門還是個滿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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