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
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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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瀾問道:「年羹堯什麼時候討的妻子?」韓七道:「在西征至西寧之時討的。年羹堯有個極壞的脾氣,每到一個地方官衙門裏,非但要地方官出來迎接,連地方官的妻子姐妹女兒都要出來迎接。西寧有一個蒙古藩王名叫藏古七信,生有一個女兒名叫佳特格格,美貌如花。蒙古藩王帶了女兒拜見,年羹堯一歡喜便把她留下了。藏古七信沒法,只好送給他做妻子。朝廷老例,本來不許大將帶妻子出征,他也不管。前兩個月還在軍中養了個胖小子呢!」 甘鳳池無心聽他閒話,談了一會,便和唐曉瀾冒充外營的更夫,冒險去探年羹堯的營帳。韓七道:「甘大俠可要小心。」甘鳳池笑道:「絕不連累你們便是。」年羹堯的「虎帳」之外有三層營帳衛護,甘唐二人冒險到了第一層營帳之外,往來巡邏。 年羹堯治軍極嚴,手下之人動輒得咎。那外營的更夫突然見添了兩個新人,雖然詫異,可是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不敢聲張。唐曉瀾又知道軍中的規矩,故意誑說是中軍因為臨近京畿,所以增添他們守夜。外營的更夫平素連見中軍的面也不敢,更兼又知道年羹堯脾氣古怪,連提督軍門也敢派去打更,說不定這兩人也是軍官,更不敢多問。 甘鳳池繞了兩圈,覷著沒人,對唐曉瀾道:「你在這裏把風,我到年羹堯帳中去看。」飛身一躍,跳上帳幕。甘鳳池輕功雖不及呂四娘,卻也是上上之選,飛身上去,有如一葉輕墮,帳幕紋絲不動。甘鳳池一路蛇行兔躍,不一刻便到了年羹堯的帳頂。 帳中靜悄悄的,甘鳳池正自盤算如何可以探出曾靜之事,也曾想到下去要脅年羹堯,但又想到年羹堯武功亦是非同小可,萬一不成,後果更壞。正盤算間,忽聽得帳下唔唔聲響,有個嬌滴滴的聲音道:「幾更了?」年羹堯道:「四更啦!」帳門外嗚嗚聲響,一聲高一聲低的吹著號角,那嬌滴滴的聲音道:「今晚是誰吹角守夜?」年羹堯道:「我的好格格,說出來嚇你一跳,今晚守夜的是富山提督呢!你說,你好不好福氣?有提督軍門替你把門!」佳特格格小嘴一嗔,說道:「我不信,那有做到提督還要守夜的?」年羹堯笑道:「是我叫他守夜,他豈敢不從?」佳特格格道:「我還是不信,你真有這樣膽子?」 年羹堯道:「好,你不信我就把他叫進來讓你看看!」帳中亮起燈火,吩咐親兵將外面打更的人喚來。 甘鳳池慌忙縮在帳角,藉倒捲起來的帳篷掩敝自己。過了一會,聽得新兵領了一個人走入帳中。底下佳特格格嘻嘻笑了兩聲,忽聽得年羹堯喝道:「你是誰?」甘鳳池吃了一驚,心道:「這人準不會是富山提督。」 那人顫聲說道:「我是富山軍門帳下的劉參將。」年羹堯喝道:「富提督到什麼地方去了?」那人知道事情不妙,忙跪下來道:「富提督因有要事,回帳去一趟,叫卑職暫時替代。」實是富山因自己身為提督軍門,吹角守夜,被部下看到,太不好看,因此命令一個參將替代,以為年羹堯未必會親身來查。 那知年羹堯今晚偏偏查問,聽了參將的說話,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大膽的富山,他敢不守軍令,給我一齊斫了!」話一出口,便有刀斧手進來,將這個參將揪出營去,過了一會,送進兩個血淋淋的人頭,一個是提督,一個是參將。年羹堯笑道:「格格,你瞧清楚了,這個是不是富山提督?」佳特格格掩面說道:「嚇死人了,我不要看,快拿出去!」年羹堯把手一揮,叫親兵將首級拿去號令。 甘鳳池見年羹堯如此殘忍,甚為氣憤。營帳外又有人傳報道:「陸將軍參見。」年羹堯道:「進來!」來的人名叫陸虎臣,是年羹堯一個心腹大將,也有提督軍銜,進帳行禮之後,便開聲問道:「富提督呢?」年羹堯道:「我已把他殺了!」 陸虎臣大吃一驚,跪下去道:「大帥聽稟,我們作戰,全仗軍心,軍心一散,萬分危險,如今大帥殺了無罪的富提督、劉參將,豈不令軍士寒心。而且皇上得知,也有不便。」陸虎臣實是一番好意,犯顏進諫,豈知年羹堯聽了,勃然怒道:「俺如今替皇上打下江山,便是皇上見俺,也要畏懼三分,你是什麼東西,膽敢煽動部下來反對我嗎?刀斧手來,都推出去斬了!」 陸虎臣魂飛魄散,大叫冤枉。也是他命不該絕,岳鍾琪聽得殺了富提督也急急趕來,恰恰遇到陸虎臣被推出帳外,問了原故,急忙止住刀斧手,進帳向年羹堯求情,甘鳳池伏在帳上,聽得他們低聲細語,說些什麼,也不清楚。聽了一會,只聽得年羹堯傳令下去道:「看在岳將軍面上,饒那廝一死。但死罪免了,活罪難饒,著令打五十軍棍,罰他替富山守夜三晚!」令下之後,營帳外便聽得軍棍卜卜之聲,打得陸虎臣一面喊痛,一面還要「謝恩」。經此一番喧鬧,帳外已打五更。年羹堯將岳鍾琪送出營帳,忽然問道:「曾靜還在你帳中嗎?」岳鍾琪道:「是,大帥。」年羹堯笑道:「你這番幹得很好,皇上定然賞識你了。」 岳鍾琪毛骨悚然,急忙說道:「全仗大帥提攜。」年羹堯道:「明日你將他送到我這裏來。」岳鍾琪道:「是,大帥。」年羹堯將岳鍾琪送出,回帳再睡。甘鳳池見天色將亮,急急離開。 這一晚甘鳳池雖沒有探出什麼,卻知道了曾靜下落。但軍中防範極嚴,日間實是無法再探,軍行一日,晚上已到北京城外的蘆溝橋,第二日便可入京了。大軍便在蘆溝橋附近駐紮。甘鳳池到了晚上,仍和唐曉瀾冒充外營更夫,又偷偷飛上了年羹堯的營帳。 這一晚與前一晚又是不同,只有陸虎臣在營外吹角守夜,帳外連十名衛士都沒有。只在外帳與「虎帳」相接之間,有衛士巡邏。帳中亮起燈火,甘鳳池伏在帳上,可以看到年羹堯的影子在下面走來走去,帳中只他一人,佳特格格也不在內。 過了一會,親兵帶進一人,正是曾靜。年羹堯道:「你出去吩附,不准閒人走近虎帳。」親兵應了一聲,急急走出。 年羹堯坐在虎皮椅上,冷笑一聲,說道:「曾老頭兒,你可知道嚴洪逵與沈在寬已被斬決,懸首九門了麼?」曾靜瑟縮一隅,答不出話。甘鳳池暗暗罵道:「真是膿包,比沈在寬差得太遠了!呂留良地下有知,一定罵他謬托門牆,自稱弟子!」 年羹堯雙眼一掃,冷笑道:「按說你所犯的罪名也該抄斬九族!」曾靜囁嚅說道:「全仗大帥開恩。」年羹堯道:「這就全要看你自己了!」曾靜道:「請大帥指示。」年羹堯面孔一板,道:「皇上要你將功贖罪!」曾靜道:「我不是已將嚴洪逵和沈在寬供出來了嗎?」 年羹堯道:「這兩人是呂留良的得意傳人,天下皆知,何須你說?」曾靜辯道:「但那沈在寬隱居仙霞山頂,卻是無人知道。」甘鳳池聽了,又驚又怒,暗罵「該死!」驚的是,如此說來,那沈在寬的頭顱當不是假的了。怒的是:曾靜這老兒欺世盜名,竟然臨難屈服,毫無氣骨。 年羹堯笑了一笑,道:「這算你一樁功勞,但只這點功勞,還不能贖你的罪。皇上要你將其他的人也說出來。」曾靜道:「信奉呂留良之說的人不可勝計,我也不盡知道。」年羹堯道:「只要你將各地首要說出來便行。」曾靜道:「杭州車鼎豐,溫州孫克用,青州周敬輿,襄城黃補庵等都是。」年羹堯道:「還有嗎?」曾靜又說了幾個名字,年羹堯過目成誦,不須紙筆,將幾個名字緊記心中。 曾靜供了之後,年羹堯哈哈大笑,道:「曾老頭兒,你想做什麼官?」曾靜面色灰白,叩頭說道:「求大帥開恩,千萬不可逼我做官!」年羹堯詫道:「這是為何?」曾靜道:「我一做官,天下之人,定知我賣友求榮。可憐小老兒數十年來所積的聲名,便要一旦付之流水了?」甘鳳池氣憤之極,又暗罵了幾聲該死。 年羹堯道:「好,我將你的心意告知皇上,你不做官更好!」後來雍正皇帝果然對曾靜張熙毫不處罰。呂留良一案,在清代是有名的大案,株連甚眾,連刊刻呂氏書籍的人都被下獄或處死,反而是發動謀亂的曾靜張熙二人,卻安然無事,後世讀清史之人無不奇怪,卻不知其中別有原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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