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九九


  馮瑛一點不知,這和她對敵的老人,卻正是她的外祖父鄺璉。原來在她周歲之夜,鄺璉到她家中吃酒,夜遇血滴子搜捕周青,殃及池魚,將她的祖父、父親都殺死了。鐘萬堂抱了馮琳,和鄺璉一起逃脫,鐘萬堂因在年家教館避仇,不便和鄺璉同住,便將他介紹到天臺山張靈風寨主那裡去,張靈風比鐘萬堂尚高一輩,獨創天臺山派武功,是綠林中著名大盜,鄺璉是個老實的鄉下武師,本來不願落草,可是事到其間,被逼上梁山,也無可如何了。

  張靈風性情豪爽,甚喜鄺璉的樸實,鄺璉既來之則安之,兩人倒很投機。張靈風閒時便指點他的武功,後來還讓他做副寨主。鄺璉和張靈風年紀相差只七八歲,張靈風本不好意思收他為徒,卻是鄺璉感知遇之恩,堅要行拜師之禮,終於在張靈風臨死之前,行了拜師之禮。

  張靈風死後,由他的兒子張天池繼為寨主,鄺璉仍在天臺山輔佐他。張天池才具不及父親,屢次被官軍攻擊,勢力日蹙。其時鐘萬堂已死,消息傳來,鄺璉極為傷悼。派人打聽,才知馮琳也早已失蹤。一日鄺璉和張天池閒話說起,說鐘萬堂死後,無極派武功失傳,傅青主的劍譜醫書不知落在何人之手了。張天池貪念頓起,派了兩個徒弟,偷偷到年家搜查遺書,卻不料被馮琳殺死,事過半年,張天池才知消息,不敢再派人去。

  又過了好幾年,張天池被官軍圍襲,山寨被焚,只帶得十余名手下和鄺璉逃出來。自此在江湖流竄,境況更差。還幸他雖失了山寨,尚是天臺派的掌門,武林中人對他尚算尊重。官軍搜捕他時,往往有人先給他通風報訊,就這樣的在江湖上混日子過活。

  這年張天池又想起了傅青主的遺書,再到河南陳留查探,適值李治和馮琳從年家逃出,張天池早已查知馮琳面貌,知她便是殺自己徒弟的仇人,便派人一路追蹤,直追到北京附近。這日鄺璉和張天池的幾個徒兒走在前頭,在懷柔的平野和馮琳李治相遇,張天池的幾個徒弟上前拼鬥,被馮琳毒刀連傷三人,幸有鄺璉掩護,才不至全軍覆沒。馮琳和李治一來不知他們的來歷,二來亦怕鬧出事情,惹動宮中衛士注意,匆匆動手之後,也便走上附近山頭躲避了。

  馮琳出手極狠,被傷的三人不但中毒昏迷,而且骨臼折碎,有殘廢之虞。張天池隨後到來,見狀大怒。可是救人緊要,無暇搜敵。張天池流竄各地,依照綠林習慣,必定要把當地名人(包括武師、豪紳以及其他奇才異能之土)調查清楚。張天池所帶的金創藥無法治傷,想到那名醫廢園老人正在黃竹村陸家隱居,便要鄺璉帶人去把他請來。張天池素知廢園老人和無極派有淵源,而鄺璉則是無極派前任掌門鐘萬堂的好友,因此派鄺璉前去,也有套交情之意。不料鄺璉卻在陸家遇到了自己的外孫女馮瑛。

  鄺璉學了天臺派的武功,加上十八年來的鍛煉,技業自是比前大進,不同凡俗。馮瑛連進十餘廿招,未能得手,劍法一變,連用追風劍法的精妙招數,配以輕功,乘暇抵隙,一柄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恰如紫電青霜,繞著鄺璉飛舞。鄺璉年已老邁,身法遠不及馮瑛靈敏,被她的追風劍法殺得手忙腳亂。馮瑛追迫越緊,看看就要把鄺璉刺傷。呂四娘在旁觀戰,忽然一躍而起,插進兩人當中,左手一拉,將馮瑛拉退。右手一伸,將鄺璉的鐵煙袋拿到手中,又遞過去道:「你這位老人家歇歇吧。請醫生也得兩廂情願,不能硬來,我這小妹子脾氣不好,你快走吧!」

  呂四娘這手武功,超凡入聖,鄺璉活了六十多歲,見所未見。當下不敢再打,接過煙袋,轉身便走。同來的人,背起受傷的同伴,也跟著走了。

  呂四娘上前施了一禮,堂上的老人怒道:「你們鬧夠了沒有?」

  呂四娘道:「葉公公──」正想說出身份,請他行醫。那老人雙眼一翻,驀然起立,拍案怒道:「我已再三說我不懂行醫,我也不是你什麼葉公公,你們在這裡囉唆什麼?你們乾脆把我殺了吧,省得我受聒噪。」

  呂四娘駭道:「你不是葉公公?」

  那老人道:「說不是就不是,我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姓陸名康,生平只會彈琴,但不彈給你們這些人聽!怎麼,你要殺便殺,不殺我便要回去睡覺了。」

  長袖一拂,氣呼呼的便要進入內堂。

  呂四媳和馮瑛都不禁冷了半截,想不到鬧了半天,卻不是廢園老人。馮瑛跳到門口,攔住問道:「那麼請問葉老先生呢?」

  陸康翻眼說道:「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聽!我給你們麻煩得已經夠了,還要叫你們再去麻煩他嗎?」

  呂四娘慌忙說道:「浙東呂留良的孫女兒向你老請安!」

  陸康嚇了一跳,回轉身來,問道:「什麼,你是呂留良的孫女兒嗎?」

  呂四娘道:「先祖生前,常道及葉陸兩位前輩,叫我若到京都,必定要去拜候。」

  陸康面色登時不同,問道:「什麼?你祖父也知道有我這個人嗎?」

  呂四娘道:「老丈古琴妙絕天下,誰人不知!」

  陸康忽道:「高山流水,真意如何?」

  呂四娘道:「除了詠歎之音之外,鐘子期還有藉此以勸伯牙之意。」

  陸康道:「勸什麼?」

  呂四娘道:「勸他拋了功名,怡情山水。只有故鄉山水,才能激發琴音。」

  陸康「唔」了一聲,取出一具古琴,放在桌上,道:「你還配聽我彈琴。」

  閉目端坐,彈了一陣,道:「你聽得出什麼嗎?」

  呂四娘流淚道:「多謝老丈弔唁,也多謝老丈激勵。」

  原來陸康彈的第一首乃是悼念賢人的「黃鳥之歌」。是將詩經《秦風》中一首換歌改成的,其中有「如可贖兮,人百其身」之語(即:如果准我們贖他的命,我們願意拿一百個換他一個。)第二首是「于田之歌」,是用詩經《鄭風》中一首歌頌武士的讚歌改成的,用意是鼓勵呂四娘學那武士的進取精神。看來呂四娘的俠名,他也是早有耳聞的了。

  呂四娘妙解琴音,一說即中。陸康睜眼說道:「你沒有冒名騙我,你的確是呂留良的孫女兒了!」

  呂四娘道:「我有一位至交好友,危在旦夕。急著要請廢園老人診治。」

  陸康道:「他在半月之前,已離開我這裡了。」

  呂四娘道:「去了那裡?老丈可願見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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