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七〇


  馮瑛抹抹眼睛,喜道:「好呀,咱們可以脫險了。」唐曉瀾道:「你別歡喜,還未知來的是誰呢!」馮瑛道:「但願不是毒龍尊者!」兩人跑到海濱,黑夜沉沉,海面浪花閃耀,卻不見船隻影子。馮瑛道:「你是做夢吧?」唐曉瀾道:「咦,奇怪,我明明聽到是人的叫聲。」

  過了片刻,忽然又有嘯聲遠遠傳來,音細而清,宛若游絲裊空,自遙遠的海邊,隱隱傳到。唐曉瀾和馮瑛都大吃一驚。馮瑛道:「這是傳音入密的功夫!」極目遠眺,看了一陣,才發現海面遠處有一個黑點飄動。馮瑛道:「你說得不錯,是有小船來了!」

  唐曉瀾道:「在這樣遠的地方,嘯聲居然能傳到這裏,發聲的人內功深不可測!若然來的又是敵人,你我二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馮瑛道:「那麼咱們不去理他。」海面波濤洶湧,黑點越來越大,看清楚是隻小船了,小船飄搖在風浪之中,馮瑛想起自己所曾受的風浪之苦,毅然說道:「不管他是誰,救他!」唐曉瀾笑道:「你我想的正好相同,他一定是見著咱們這裏的火光!急於著陸,所以向這裏駛來。現在大火已給暴雨所滅,他找不到方向,所以叫喊。咱們把火生起來吧。」馮瑛拾了一堆燒殘的枝葉,依言把火生起,過了好一會子,小船果然似箭飛來。唐曉瀾出聲呼喚,海面上傳來極清脆的女聲:「是曉瀾嗎?」

  唐曉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如此溫柔,這聲音在過去曾經給他以力量,令她在頹唐絕望之際振作起來,而今他又面臨生命中的第二次難題,想不到又聽到這聲音了。馮瑛見他呆呆的凝望,眼中流露出又驚又喜的光彩,不禁問道:「這船上的女子是你認識的嗎?」

  唐曉瀾道:「嗯,認識的!」那女子又叫道:「是曉瀾嗎?」唐曉瀾大聲應道:「是我,呂姐姐!」

  過了一陣,小舟泊岸。船上跳下一男二女,男的是白泰官,女的是呂四娘和魚孃。白泰官和魚孃倦容滿面,衣裳濕透,顯然是曾經和暴風浪搏鬥過。呂四娘雖然也露疲態,但態度卻甚安詳,唐曉瀾道:「我不是做夢吧,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小島來了?」

  呂四娘笑道:「什麼風?還不就是這場颱風!要不是瞧見這裏有火光,我們幾乎以為定要給鯨魚吞掉了。」

  魚孃笑道:「我們三人中呂姐姐水性最差,但卻數她最鎮定,最經得風浪。呀,你們又怎麼會在這個小島?咦,這個小姑娘,這個小姑娘不是以前和了因在一起的那位小姑娘嗎?」魚孃和白泰官以前曾在杭州湖心亭碰過馮琳,這時不覺變了面色。

  唐曉瀾笑道:「不是,那位是她的妹妹。」招手叫馮瑛過來,說道:「這位就是你想見的呂四娘姐姐了。」馮瑛向呂四娘望了好一會子,忽然問道:「她真是呂姐姐嗎?」唐曉瀾道:「為什麼不是?」馮瑛從師傅口中知道,呂四娘已成名多年,又聽唐曉瀾說過,呂四娘比他還大幾歲,在馮瑛想像中,呂四娘一定是個中年婦女,但現在一看,卻是個美豔如花的少女,看來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不覺呆了。

  呂四娘笑了一笑,拉起馮瑛的手道:「小妹妹,我就是呂四娘。我曾經得過你的師傅傳過斂精內視的內功,所以也算得你的一半師姐。」馮瑛道:「呂姐姐,你真年輕。」呂四娘笑道:「是嗎?那得多謝你的師傅。」「斂精內視」的功夫要內功很有根底之後才能修習,所以易蘭珠還未曾傳給馮瑛,不過馮瑛也聽師傅說過有這種功夫,見呂四娘說出此事,這才相信。

  唐曉瀾問道:「白兄夫婦不是到田橫島去抵禦清兵嗎?現在怎麼樣了?呂姐姐又怎會和你們一道?」白泰官黯然說道:「我岳丈幾十年的基業已全毀了。」

  呂四娘道:「我族人被清廷搜捕殺害,只逃出一個堂侄呂元。大半年前,我將他送給玄風道長為徒,從遼東半島回來,恰巧碰著白師兄夫婦,是他請我同往田橫島的,可惜去遲了一步,清軍水師已把各處島嶼水寨包圍,我們千辛萬苦混了進去,水寨的弟兄已死亡過半,我們雖然極力抵敵,但已是回天乏術,不過,清軍水師也給我們殺傷幾萬,小小的田橫島便守衛了三個多月。寨破之後,我們奪了船隻,靠著五嫂(魚孃)精通水性,在黃海渤海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避開清軍水師,逃到這裏。」

  魚孃在旁靜聽,問道:「唐兄,你怎麼知道我們在田橫島?」唐曉瀾道:「我在濟南碰著了甘大哥。」魚孃急問道:「那麼你見著了我的父親沒有?」唐曉瀾道:「我和他同處了數月。」白泰官道:「他現在在那裏?」唐曉瀾道:「想必還在蛇島。」

  魚孃跳了起來,叫道:「什麼,蛇島?怎麼會漂流到那個魔島上去?」懷念老父,心驚膽戰,面如死灰。白泰官問道:「那麼鳳池呢?」唐曉瀾道:「甘大哥也在蛇島。還不止他兩人,孟寨主,衛島主等一班人都在那裏。」魚孃聽了心中稍寬,問道:「你們怎麼又會離群至此?」唐曉瀾道:「說來話長,你們換了衣服,吃過東西,休息一會,我再說吧。」

  呂四娘看著馮唐二人所穿的用野麻縫成的衣裳,笑道:「你們被困在這裏一定很久了。」唐曉瀾面上一紅,呂四娘續道:「你們的衣裳也該換了。」馮瑛笑道:「我本來不會縫衣,是這幾個月自己摸索學的。我用魚骨作針,搓麻絲作線,胡亂縫補,拈針弄線,比弄刀使劍還難得多。」呂四娘道:「不,你縫得很好,真能幹。不過有現成的衣服,拿來替換,就不須你辛苦了。」馮瑛縫的麻衣,其實不成樣子,衣裳上又沾滿泥濘血污,自己看水中的影子,也覺好笑。

  呂四娘到小船上取了衣裳,生火煮食。唐曉瀾和馮瑛換好衣裳,呂四娘等也吃過了東西,唐曉瀾將這幾個月的遭遇說了出來。魚孃聽得父親已經悔悟,非常高興,聽到他們被困在魔島,日日被毒龍尊者折磨,非常焦急擔心。呂四娘道:「五嫂,明天我們到蛇島去鬥鬥那個毒龍尊者。聽曉瀾說,這人原是個大痲瘋,怪不得他憤世嫉俗,據我看,他雖然表面兇惡,也許還不像雙魔那樣壞。」唐曉瀾道:「雙魔也不是頂壞之人。」又將薩天刺臨死之前送藥丸療傷等事說出,眾人無不嗟嘆。

  這晚馮瑛和呂四娘同睡,馮瑛很喜歡呂四娘,問道:「姐姐,你和唐叔叔很早認識的嗎?」呂四娘道:「是呀,你周歲剛過,我就和他認識了。」馮瑛道:「那麼,我該叫你姑姑才是。」呂四娘笑道:「我們的師傅是同輩,你不必客氣了。」馮瑛忽又問道:「你和我的嬸嬸熟嗎?」

  呂四娘道:「你說的是楊仲英的女兒嗎?認得的,但不很熟。」馮瑛若有所思,忽道:「如果我的嬸嬸像你一樣,我就歡喜了。」呂四娘笑道:「你不歡喜那個嬸嬸嗎?」馮瑛點點頭道:「嗯,是不歡喜!我覺得她和唐叔叔不配。」馮瑛說這兩句話時充滿情感,眼睛閃閃發光,似乎是在期待著呂四娘的同意。

  呂四娘心念一動,道:「嗯,我也不喜歡她。」馮瑛大喜,呂四娘忽問道:「你不喜歡那個嬸嬸,有沒有和你的唐叔叔說呢?」馮瑛小臉暈紅,期期艾艾答道:「說過的。但我不知該不該說。」呂四娘一笑將話題拉開,和她談論劍法,馮瑛更是高興,和她談了半夜,這才睡覺,第二日一早醒來,卻不見了呂四娘。

  呂四娘這時正和唐曉瀾坐在岩石上看海上日出。風暴之後,天朗氣清,只見海波浩淼,天連水水連天,水平線上閃耀著一片強烈的橙色光芒,雲霞也變得豔紅了。一瞬間,紅色的太陽跳出水平線上,隨著海浪波動,忽上忽下,接著就漸漸升出海面,光色鮮紅但並不刺眼,有時它因水氣的折射會成為扁圓形,有時又那麼渾圓得令人喜愛。海面上萬道金光,變化多彩,令人目不暇接。兩人看得出神,唐曉瀾道:「呂姐姐,還記得數年前我們在仙霞嶺同看日出嗎?」

  呂四娘一笑說道:「記得那時你正因身世問題而苦惱,迢迢萬里趕來,和我談了半天。現在沒事了吧?」唐曉瀾道:「那次多謝你的教誨,身世的苦惱早已消散,但現在卻又另有一種苦惱了。」呂四娘料到了三四分,笑問道:「又有什麼苦惱呢?」

  唐曉瀾面上一紅,期期艾艾,說不出口。呂四娘笑道:「你有什麼事情不能對我說的?哎,且待我猜猜。唔,你和楊柳青吵架了是不是?」唐曉瀾老大不好意思,點了點頭。呂四娘道:「未婚夫妻吵吵架也很稀鬆平常,為何你老記在心頭呢?」

  唐曉瀾低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低聲說道:「我總覺得我和她的性情合不來。」

  呂四娘又笑了一笑,問道:「你的那位侄女,我是說馮瑛這小姑娘,她也很討厭柳青,是不是?」唐曉瀾的心怦然一震,點頭道:「是的!」呂四娘道:「假如我猜得不錯,你的苦惱便在此了,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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