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七一


  唐金峰道:「我們不必親送解藥給他,托人轉送便是。楊老頭在武林中也算一等人物,我們雖不怕他,但江湖上的朋友若知他是死在我們手上,麻煩卻免不了!」

  唐賽花一想,父親的顧慮確非虛言,不敢攔阻。唐金峰立近叫住一個過路行人,拿出一兩銀子,請他代送東西給楊仲英。那人笑道:「楊老爺子這幾縣的人誰不欽佩。銀子你收回去吧,我代你送到便是。」

  取瞭解藥立即奔去楊家。

  偏偏這人是個胖子,跑了半裡,便覺氣喘。他又不知解藥重要,他想親手交給他所尊敬的人,不肯托其他小夥子代送。行行歇歇,走到楊家,已是掌燈時分。

  這時楊仲英的雙腿已完全麻木,用刀刺腿,放出毒血,也不覺痛。這人氣喘喘的敲門跑進,叫道:「楊老爺子,有人送東西給你。」

  楊仲英一瞧,是鎮上熟人,笑道:「李大胖,辛苦你了。是誰托你送來的呀?」

  那人見楊仲英這個模樣,吃了一驚,說道:「是一個姓唐的客人托我送的!」

  唐曉瀾這一喜非同小可,楊柳青道:「那老頭居然還有這樣好心?」

  疑那解藥是假。楊仲英一面叫家人備馬送那胖子回家,一面拆開解藥,看了用法,立刻內服外敷,正色對楊柳青說道:「唐老二雖然有時行事乖謬,但憑他身份,豈肯送假藥害人。」

  服了之後,腫毒果然漸消,但因時間隔得太久,腫消之後,兩腿仍然麻木不靈。

  過了三日,毒性化淨,可是楊仲英腿血管已經硬化,走路不能用力,一拐一拐的,還要扶著牆壁而行,看來已是殘廢定了。

  家人和馮瑛等當然難過,不過楊仲英得以拾回一條性命,也算不幸中之幸,楊柳青心中暗暗埋怨馮瑛,認為父親的殘廢,都是因她而起。

  這一晚馮瑛又偷到唐曉瀾房中,他們在這三日之中,衣不解帶,在楊仲英病塌之旁看護,未曾研習武功。

  也是合當有事,這一晚楊柳青半夜醒來,想到父親房中一看,走過回廊,忽見唐曉瀾房中尚有燈火,放輕腳步,悄悄走近,貼耳一聽,忽聽得馮瑛和唐曉瀾低低談笑之聲。

  楊柳青這一怒非同小可,火氣上沖,那還把馮瑛的本領放在心上。呼的一掌,擊碎窗門,戳指罵道:「賤丫頭,好不要臉!」

  馮瑛愕然起立,道:「姑姑,你聽我說!」

  楊柳青這時已失了理性,一手便抓馮瑛頭髮,大聲罵道:「你還說什麼?三更半夜,你在這裡幹什麼?哼,好不要臉!」

  馮瑛霍地點頭,避過楊柳青一抓,楊柳青兀是哭罵不休,動手再抓,馮瑛勃然大怒,斥道:「你當我是什麼人?」

  楊柳青罵道:「我當你是個偷漢子的小賤人!」

  話剛出口,馮瑛手掌一揚,拍的一聲,結結實實打了她一個耳光。楊柳青痛得倒地滾叫,馮瑛已經沖出房門去了,馮瑛性情純真剛烈,本來不是一個能受人氣的姑娘,只因為了叔叔,才忍了這麼些時日。她打了未來的嬸嬸一個耳光,亦不後悔。回到房中,心中想道:「唐叔叔對本門的內功竅要,已全領會。今後只要肯下苦功便行了。但內功是否能助他解消毒性,卻還是未可知之數。我何不到京城一走,拼了性命,也得給他取到解藥,以報他相救之恩。至於這個「嬸嬸」,以後我永不理她,也算不了什麼。」

  她想了便行,馬上寫了一封書信,叫他在一年之內不要離開楊家,待她取回解藥。並叫他代向楊公公賠罪,寫好之後,再到唐曉瀾房中,唐曉瀾和楊柳青都已不在。馮瑛把信用端硯壓在他的書桌上,逕自走了。

  楊仲英聽得唐曉瀾房中吵鬧,叫家人把唐曉瀾和楊柳青喚來,問明原委,把楊柳青罵得狗血淋頭,楊柳青哭道:「爹,你總幫著外人,你也不知他們是多麼親熱!」

  楊仲英拍床大罵:「你還說,你還說。她是一個小孩子,會搶你的漢子不成!你不要臉,還胡罵別人!」

  楊柳青從未受父親這樣罵過,撒賴哭道:「小孩子?十六七歲的姑娘還是小孩子?」

  楊仲英捶胸叫道:「都是我不好,縱壞了你這個丫頭,滾出去!」

  唐曉瀾尷尬之極,上前扶道:「爹,你別生氣!」

  楊柳青面色灰白,哭哭啼啼,跑了出去,越想越恨,跑入唐曉瀾房中,將書籍亂摔,發現桌上馮瑛留下的信,心道:「哼,還敢偷偷送信來哩!」

  拆開一看,見上面說什麼解藥之事,莫名其妙,一把撕了。

  唐曉瀾勸了好久,楊仲英火氣漸消,流淚歎道:「都是她母親死得早,要不然也不會如此。」

  唐曉瀾一陣心酸。楊仲英忽然說道:「曉瀾,我平生最重言諾,我本來答應過你代找瑛姑娘的妹妹,只是我如今殘廢,走不動了。你走一趟吧。我一面托人代為訪問名醫,你在外面也可自尋解藥。一舉兩得,豈不甚好。而且經過了這場大鬧,你離開之後,我可以好好管教青兒,待你回來之時,事情已成過去,便好說話。」

  唐曉瀾道:「只是你老人家──」楊仲英道:「你不必為我擔心,武林中的朋友若然知我受傷,一定會來看我。你還怕沒人守護我麼?」

  唐曉瀾道:「那也要等武林的朋友來了再說?」

  第二天一早,唐曉瀾知道了馮瑛出走的消息,更是心憂,氣在心頭,和楊柳青見面也不招呼。楊柳青本想問他要取什麼解藥,見他如此,也不說了。到了中午,得了消息的武師果然陸續都來問候。唐曉瀾放下了心,待楊柳青入她父親的房中招呼客人之際,悄悄出走。

  過了半月,唐曉瀾已出現在濟南市上。濟南市上正傳說紛紛,說是有個美若天人的小姑娘,在市中酒肆傷了張巡撫的兒子和撫衙的教頭,公差正要捉她。唐曉瀾聽了大吃一驚,心道:「這小姑娘不是馮瑛便定是馮琳。」

  唐曉瀾在濟南市訪尋幾日,毫無消息。一日忽見城門大開,幾駕十分華麗的馬車,上飾黃蓋,前有儀仗,後有隨從,前呼後擁,直奔撫衙。唐曉瀾好不奇怪,心道:「難道是皇室中人麼?擠到人叢中一望,忽見中間那輛馬車,有人揭開車簾,身披繡袍,頂戴珠冠,纓絡紛垂,儼然王者打扮,得意洋洋,向著熱鬧的人招手。唐曉瀾見了,又是一驚,此人非他,正是在山東海外稱王的魚殼!

  唐曉瀾看得出神,目睹那幾駕馬車入了撫衙,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忽然有人在唐曉瀾肩上一拍,唐曉瀾回過頭來,喜出望外,拍他肩頭的人竟是甘鳳池。甘鳳池低聲說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你隨我來。」

  唐曉瀾到了甘鳳池所居的客寓,甘鳳池關了房門,這才笑道:「剛才你也瞧見了?魚殼還妄想接收山東,做他的藩王呢!據我所知,允禛此際已派水師,直搗他的巢穴去了。」

  唐曉瀾道:「四娘呢?」

  甘鳳池道:「八妹還在浙江。白五哥夫婦前幾天還在這裡,現在已乘船出海,赴田橫島了。」

  唐曉瀾道:「為什麼?」

  甘鳳池笑道:「魚殼聚有幾萬水寇,糧食財寶,積聚甚多,未嘗不可利用。所以我要他們偷偷回去。魚殼不在,他女兒也可指揮部眾,抵禦敵兵。」

  唐曉瀾道:「那麼魚殼在此,豈不甚險?」

  甘鳳池道:「所以我要請你幫忙了。你知道我與大江南北各處的幫會龍頭都熟,撫衙中也有我的弟兄。我正想混進去伺機行事,但有本領的幫手不多,你來得正好,可願與我一同冒險麼?」

  唐曉瀾除了呂四娘外,最服佩的便是甘鳳池,當下一口答應。

  魚殼滿肚密圈,帶了淩雲島主衛揚威、太湖寨主孟武功等前來赴會。山東巡撫張廷玉請他先歇三日,談交接之事,當晚撫衙紅燭高燒,華堂夜宴,一隊歌妓,載舞載歌,稱觴勸酒,魚殼興致甚豪,笑道:「靡靡之音,教人難受,換一個調子唱唱。」

  張廷玉道:「請大王點唱。」

  魚殼道:「就唱張於湖的六州歌頭吧!」

  歌妓唱道: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黯銷凝。遙想當年事,殊天數,非人力,誅泅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

  長歌未完,魚殼已哈哈大笑,道:「這才聽得入耳。」

  此詞是南宋張孝祥(於湖)悲憤神州失陷,托壯志於詞章之作。魚殼曾聽白泰官歌過,覺得甚好,所以點唱,其實他也不解其意。張廷玉聽了,面色微變。魚殼大笑一陣,舉杯欲飲,忽然一柄匕首,橫裡飛來,嗆啷啷一聲響,將魚殼的酒杯打得粉碎。正是:華堂騰殺氣,壯士見先機。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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