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六九


  唐曉瀾一個盤龍繞步,避過兇鋒,手起處,劍光暴長,「金門鼓浪」、「白虹貫日」、「飛渡陰山」,一連幾記追風劍法的絕招,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薩天刺怕他的游龍寶劍,不敢硬接,身手不如他矯捷,饒是外家功夫已練得登峰造極,也只得步步後退。

  這小島方圓僅是數里,地方甚小,海面的大風急勁吹來,瞬息之間,已成燎原火勢。樹木被燒得噼啪作響,濃煙嗆喉,眼睛被煙所刺,幾乎睜不開來。唐曉瀾向馮瑛打了一個招呼,奪路奔向海邊。

  薩天都發一聲喊,撮唇一嘯,怪聲陡起,那些貓鷹又衝下來,唐曉瀾與馮瑛若避貓鷹,勢便不能奪路。他們兩人雖通水性,卻不甚精,若然奪不到小船,必定燒死。

  薩天都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一面指揮貓鷹糾纏敵人,一面奪路奔跑。馮瑛氣紅了眼,一聲叱吒,連人帶劍,飛縱起來,從一叢「火樹」旁邊飛竄而過。那些貓鷹畏懼火勢強烈,不敢撲下,馮瑛何等快捷,得此空隙,一下子便到了薩天都身後,劍光一閃,快如電掣,薩天都慘叫一聲,背後心又中了一劍!

  薩天刺怒叫道:「琳丫頭,你好狠!」使出貓鷹撲擊的凌空絕技,陡然躍起三丈多高,伸出十指長甲,兜頭抓下!馮瑛飛身躍起,劍勢一盪,橫空便削,那知薩天刺身子懸空,仍可屈伸如意,一個迴旋,十指又插,馮瑛猝不及防,肩頭給他指甲碰著,幸仗輕功超卓,強力一扭,避了致命之傷,飛身墮地,貓鷹又跟踪撲來。

  薩天都背心中了一劍,若是常人,必死無疑,但他銅皮鐵骨,雖被寶劍插傷,狂叫幾聲,居然又躍起應敵。唐曉瀾見了,也不禁心驚。這時火勢越來越大了!

  薩天刺叫道:「弟弟,不要蠻打,跟我出來!」擇火勢小的地方急闖。靠著貓鷹衛護,居然衝出了數十丈地,遙遙望見海邊。只見狂風怒號,海浪滔天,猛聽得轟啦一聲巨響,那泊在岸邊的小舟,繫船的繩纜被風刮斷,給巨浪一沖,拋上岸來,撞著巨石,頓成粉碎!

  唐曉瀾一陣心涼,以他們的水性,絕不能在無所憑依的情況之下游出海去。馮瑛叫道:「唐叔叔,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們縱死,也不能叫這兩個老賊逃生!」不理貓鷹撲擊,將寶劍舞起一圈銀虹,倏忽追過了頭,回身截擊!唐曉瀾也追到雙魔身後,前後夾攻。

  這時火勢更大,小島上的樹木株株著火,有些小樹,著火之後,被狂風一刮,整株飛起,好像火龍一般,掠過頭頂,更加上風聲浪聲大火燒裂樹木之聲集成一片,就好像死亡的交響樂。小島上棲息的海鳥,全部給火勢驚得振翅亂飛,寧可飛到海面去受狂風吹打。那些貓鷹雖然兇狠,被煙火所薰,也不敢飛下來了,「嘎嘎嘎」的狂叫一陣,紛紛飛開。小島上只剩下四個人在拼命廝殺!

  雙魔恃著精通水性,還想奪路奔逃,可是馮唐二人以死相拼,劍劍辛辣,那能容他逃脫?薩天刺急紅了眼,展出平生絕技,抓、點、勾,撕,狠攻狠撲,時而凌空下擊,時而貼地擒拿,性命呼吸,死生俄頃,大家所想的都是怎樣擊倒對方,尋求生路,一切愛憎恩怨,都擱在腦後。

  兩方就在火光的空隙中捨命惡鬥。帶著火焰的枝葉,時不時飛墜下來。薩天都連中三處劍傷,跳躍不靈,馮瑛也覺肩頭有點麻痛,料想是被毒爪抓傷之處已經發作,存著必死之心,攻得更狠。薩天都狂呼暴叫,拳打腳踢,全帶勁風,把煙焰煽向馮瑛這邊。馮瑛忍著眼睛疼痛,驟然穿過煙霧,刷的一劍,又在薩天都胸膛開了一道口子,薩天刺飛身來救,馮瑛反手一劍,喝聲「著!」薩天刺被煙霧遮眼,驟見劍光閃耀,急閃避時,十指長甲全被削斷。雙魔哇哇怒叫,忽聽得迅雷突發,天空中響起了轟轟的巨鳴!

  霹靂一聲,電光疾閃,怒雷下擊,將一棵大樹劈斷。薩天都被雷聲一震,跳起來時。被巨雷劈斷飛起的大樹正正壓在他的身上,薩天都大吼一聲,雙臂一振,將燃燒著的大樹拋過一邊,可是他身上的衣裳毛髮已全著火焚燒。薩天都痛極狂怒,帶著熊熊的火焰,突然躍起,向唐曉瀾一頭撞來,唐曉瀾飛身急閃,只聽得震天價一聲巨響,樹木摧裂,火焰飛舞,薩天都這一撞正巧撞在一棵千年老樹身上,樹倒人亡,火舌一捲,頓時燒成黑炭!

  薩天刺大叫道:「天都,天都!」不見迴響,睜圓了眼,在煙霧彌漫中看見慘相,一聲狂叫,十爪齊揚,向唐曉瀾疾撕疾抓,要知雙魔如同一體,幾十年來從不分離,而今手足傷亡,痛極如狂,決心死拼。唐曉瀾幾乎給他抓著,連連後退,馮瑛挺劍迎擊,薩天刺明知不敵,仍是狠攻猛打,大聲叫道:「還我弟弟命來!」

  馮瑛冷笑一聲,短劍披盪,瞬息之間,疾進數招,冷笑罵道:「我家人的性命又向誰去討?你們兄弟殺死了多少人,那些冤魂又向誰討債?」

  薩天刺驀吃一驚,馮瑛這幾句話如巨雷轟鳴,擊在他的心上。怔了一怔,手腳略緩,馮瑛劍法何等快捷,喇的一劍,插入心房,薩天刺怪叫一聲,雙眼翻白,動也不動,形如僵屍,馮瑛打了一個寒噤,急忙把劍拔出,只聽得薩天刺叫道:「好,我不怪你!」翻身便倒。

  唐曉瀾叫道:「瑛妹手下留情。」可是已經遲了。唐曉瀾道:「這人似有悔悟之心,可惜可惜!」上前察看,天空電光疾閃,雷聲大作,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唐曉瀾鬆了口氣,跑到薩天刺身邊,只聽得薩天刺道:「叫琳丫頭來,我有話說。」

  唐曉瀾向馮瑛招了招手;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且聽他說些什麼?」馮瑛怕見薩天刺的慘相,把臉扭過一邊,緩緩行近。只聽得薩天刺道:「琳丫頭,你說得對,我,我——」聲音斷續微弱,聽不清楚。

  唐曉瀾嘆了口氣,道:「將他好好埋了吧。」薩天刺忽然翻了個身,掙扎說道:「我身上有個藥球,你拿出來,在我抓傷你的傷口上一滾,便可無事。這藥球還有很大用處,很大用處——」氣力微弱,又說不下去了。

  馮瑛心中一酸,想不到這個有「魔頭」稱號的老怪物,在臨死之前,居然還有善良之心。不覺回過臉來,說也奇怪,薩天刺死前的形貌本極可怕,但此時在馮瑛眼中,卻已似一個慈祥的老人。馮瑛道:「你是我家的仇人。但你又對我有過數年養育之恩。恩怨抵銷,我也不怪你了。」薩天刺淡淡一笑,唐曉瀾伸手摸他胸口,已是氣絕。

  馮瑛道:「人真奇怪。」唐曉瀾道:「比起年羹堯這些人來,他要好得多了。」伸手到他的懷中摸索,果然取出一顆黑黝黝的藥丸。

  這藥丸有酒杯那麼大小,發出一種強烈的異臭,唐曉瀾褪了馮瑛的外裳,將藥丸在她傷口上滾了兩滾,馮瑛覺得好似給熨斗燙過一樣,熱氣直透心房,那條胳膊頓時揮動自如,麻癢也止了。唐曉瀾道:「想不到這藥球如此靈效,想必是雙魔的獨門解藥了,他說這東西還有大用,你留著吧。」馮瑛掩鼻說道:「我不要。」唐曉瀾笑了一笑,知她怕臭,便把藥丸放入自己的囊中。

  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時風聲未停,雨聲已小,小島的大火,幸好給這場大雨一壓,差不多全熄滅了。小島上積水盈尺,雜花異草都已燒光,只剩下許多燒焦了的光禿禿的樹木。馮瑛笑道:「真煞風景,給這場大火一燒,不好玩了。」唐曉瀾道:「雙魔的小船已成粉碎,咱們只好再耽擱下去了。」想起自己死期大約不過百日,不覺黯然。

  兩人默默無言,以劍挖土,將雙魔掩埋。大雨過後,寒潮湧至,海風透骨,甚覺寒冷,馮瑛倚在唐曉瀾身上,不覺睡去。

  唐曉瀾脫下一件衣服,覆在她的身上。心道:「這孩子虧她也睡得著。」唐曉瀾雖然疲倦,可是這兩日來的變化,令他大受刺激,一忽兒想到自己的死期,一忽兒想到馮瑛對他的愛意,一忽兒又想到薩天刺臨死的情景,思潮洶湧,瞌了眼睛也睡不著。風聲漸止,海面上忽似傳來呼喊之聲。唐曉瀾側耳一聽,將馮瑛一推,跳了起來,叫道:「瑛妹,好像是又有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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