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九二


  李治奇道:「怎麼她在練劍?她不坐關了嗎?」

  原來李治下山時,她母親已開始「坐關」,以七日為一期,即每次靜坐七天,靜坐之時,只食花果,過了七天,然後再食煙火。然後休息三天,又再靜坐。這種長期「坐關」,乃是修習最上乘內功者最後要過的一關。「坐關」期中,不理俗務,更無需練劍。所以李治一聽馮琳說她母親練劍,大為奇怪。馮琳聽言察色,知道一定是自己說錯了話,微微笑道:「我和師傅一同去的,師傅說你母親走火入魔!」

  李治這一驚更甚,顫聲叫道:「她走火入魔?哎呀,那麼她身體怎樣?」

  馮琳在四皇子府中長大,遍習各派武功。然而四皇子門下異人,除了因之外,誰都不懂正宗的玄門內功,其他各派偏門修習內功的常會「走火入魔」,所以馮琳對這個名詞十分熟悉。因道:「好在我師傅及時趕到,李伯母心靈正起異狀之際,面肉痙攣,我師傅一瞧,就知她是走火入魔,趕忙運內家真氣,助她呼吸,她這才恢復正常。據師傅說要不是她及時趕到,伯母就要半身不遂啦。所以伯母後來不坐關了,說要把劍練到出神入化之後,然後再坐。」

  這番話說得活靈活現,而且很有根據,不由李治不信。心想白髮魔女傳下的武功,本來不是玄門正宗,我以為她功力深湛,修練最上乘內功,也可無礙,誰知還是走火入魔。心想:以母親的好勝,受此挫折,不知該如何傷心呢!一念及此,不覺悶悶不樂。

  馮琳又笑道:「我師傅說這不緊要,你悶什麼?她說你母親有過此番經歷,以後再『坐關』時就知所趨避了,她還指點你母親修習最上乘內功的訣竅呢,可惜我聽不懂。」

  李治大喜,道:「唔,那我母親倒是因禍得福了。」

  馮琳這一番話,無意之中撞個正著。原來論起輩份,武瓊瑤比易蘭珠尚高半輩,(武瓊瑤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徒弟,易蘭珠雖然是晦明禪師撫養長大,但武功大半是淩未風所傳。晦明禪師和白髮魔女是同輩)所以易蘭珠和武瓊瑤雖然私交極好,但說到武功,總是謙遜,更不好意思「指點」武瓊瑤了。李治心想:想必是易蘭珠見自己母親經過這場災難,所以不拘俗套,不固執於輩份,願意「指點」了。

  馮琳微微一笑,又道:「你那獨門劍法能不能教我呀?」

  李治一愕,道:「你學的天山劍法,博大精微,為何還要學我的?」

  馮琳道:「我師父說,我們兩家劍法一正一反本來同出一源,所以我想,如果同時兼學,豈不更好?我本要伯母教的,但可惜我匆匆下山,沒有機會再學了。」

  李治忽笑道:「其實我這一門劍法,你師傅也懂的。以前我母親的師姐飛紅巾曾教過她。」

  馮琳暗吃一驚,想不到說話之間又露破綻。幸好李治一笑之後又道:「你師傅也不教你,想必是見你年紀太小,恐你學得太雜,所以叫你專練天山劍法!」

  李治說到這裡,忽然心念一動,問道:「你下山多久了?」

  馮琳想了一下,答道:「唔,半年多了。」

  李治道:「半年之間,你為什麼學了那麼多別派的武功?」

  馮琳嘟著小嘴兒道:「我歡喜嘛,你為什麼總愛管我?我現在年紀漸漸大了,多學一點也不緊要。我知道啦,你不願意教我,所以故意這樣罵我。」

  李治甚愛這個小妹妹,聞言皺起眉頭道:「你說到那裡去了?好像你和我是外人似的?你真的要學,我當然可以教你。」

  馮琳大喜,又道:「什麼叫做『後天之氣』什麼叫做『先天之氣』?『內丹』修練又是如何?」

  李治又是一陣愕然,心想怎麼易伯母連這些最基本的內功修習常識都沒教她。原來所謂「後天之氣」「先天之氣」都是道家的說法,其後亦為修習內功時所慣用。所謂叫「後天之氣」就是指胸肺中的氣,因為那是由外間吸進來的,所以叫「後天之氣」,丹田氣海中的氣,又叫小先天之氣,乃是人類自母體產出後就賦有的。普通人呼吸時,胸肺中的氣與丹田之氣不能溝通混合;但若對吐納功夫有了修養的人,則可令二氣混而為一,稱為「氣通」,到了「氣通」的境界,「先天之氣」與「後天之氣」上下交結,無形中就似在體內結成一粒「丹丸」之物,可上下轉動,這便是道家所謂的「內丹」,其實乃是體內所養成的一股氣勁,並不帶什麼迷信的色彩的。

  馮琳對於內功竅要,茫然無知,所以有此一問。及見李治愣然,眼睛一溜,已知所以,笑道:「你一定奇怪師傅為何不教我了?她說我年紀小,不耐靜坐,所以只教我練劍,並未教我內功。」

  馮瑛七八歲之時,由武瓊瑤照顧,八歲後回天山北高峰,到十二歲止,這四年間,李治每年見她一次,每次相聚約半個月,李治當她孩子看待,所以並沒問起她有否修練內功。這時心想:易伯母只授武藝不傳內功,這樣教法,豈非甚有缺陷?因道:「我說給你聽,也不緊要,只是若給伯母知道,那可真是貽笑方家了。」

  馮琳道:「我不告訴她便是。她本來叫我在江湖歷練三年之後,再回山時才將內功修習之道教我的。我只怕她年紀老邁,若有意外,豈非一生難學!」

  李治聞言,眉頭又是一皺,連道:「豈有此理。」

  心想:這孩子素來溫柔敦厚,怎麼出來半年,心術就變得如此壞了。只顧自己。若真個恩師死了,悲痛還來不及,那會想到其他。這女孩子如此講法,若給易伯母聽到,真會氣死。

  馮琳見他又扳起了面,「哎喲」叫道:「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好哥哥你別對我生氣,我以後不亂說了。」

  李治心想:這女孩子下山後不知交了些什麼朋友,給引壞了。今後非得對她多照顧不成,再不能讓她和青衣婦人之類蠻不講理的「瘋婆子」鬼混了。因道:「好吧,我不生氣。你要學內功,我把基本要訣傳你。」

  說了半個時辰,馮琳心領神會,大喜道謝。李治眉頭又皺,道:「你怎麼啦?簡直和以前像兩個人了?」

  馮琳微微笑道:「我以前是怎麼樣的?你說給我聽。」

  李治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也有十三四歲啦!連自己本來是怎樣的都忘記了麼?」

  馮琳一笑跳起,似乎是因得他的指點,極為高興。李治說完這話,心裡忽然感到顫慄,心想:難道真有這樣快忘了本性的人?不覺呆看著她,說不出話。

  談了半夜!不知不覺之間東方已白,五彩朝霞出現天邊。「葛嶺朝暾」原就是「錢塘八景」之一。從葛嶺向東遠眺,越過市區,在遠處是一片浩渺的錢塘江,一直伸展到遙遠的東海。這時太陽已慢慢地從海面上升起來,就像一面紫紅色的大銅盤似的。李治迷惘的心情,給清晨的冷風吹得暫時清散,站在「初陽臺」上,看那一面紫紅色的大銅盤越升越高,逐漸由紫紅變成橙黃,繼而又由橙黃變了耀眼的白光。俯瞰西湖,湖面閃耀著萬道金光,四周的青山綠樹都染上了美麗的朝霞彩色!

  李治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記起了呂四娘的說話,對馮琳道:「我和你看呂四娘去!」

  馮琳佯作不知,問道:「那個呂四娘呀?」

  李治道:「就是昨晚和我在這裡比劍的那個女人。」

  馮琳道:「我怕她的那個同伴,那個黃臉漢子。」

  李治道:「那個人是江南大俠甘鳳池呢,為人最是行俠仗義,有什麼可怕?你也應該交交這些正派之人。」

  馮琳無奈,只好隨他同去。

  甘白二人自昨晚呂四娘去後,久久不見回來,心中懸懸,那睡得著。聽得敲了四更,甘鳳池獨自起來,在旅舍的庭院中散步,看那一鉤斜月,慢慢的從頭頂移過。在這萬籟俱寂之際,忽聽得有一陣女人的尖叫聲,好像就在這旅舍之內。甘鳳池天生的俠義心腸,雖然心中有事,也禁不住循聲尋訪,這旅店占地頗廣,總有二三十間客房。甘鳳池跳上屋面,聽得叫聲發自東首一間房內,急忙從屋面飛過,尋到那間房間,使個「珍珠倒懸簾」,雙足鉤著簷椽,探頭內望,這一望大吃一驚!

  只見屋內一個老頭,背向視窗。面向一個中年女人,冷一冷說道:「你再叫!你再叫我就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女人面色青白,好像是很是害怕,但仍是恨恨說道:「你真是人面獸心,寡情薄義,把我騙到杭州,原來是要下毒手!」

  那老頭獰笑道:「我家的那個婆子容你不得,沒奈何只好請你借一隻耳朵,十根指頭作為我贖罪之物。念在以往恩義,你自己下手吧,我有靈丹給你止痛!」

  那女人抖個不停,老頭嗖的一聲,拔出了一口解腕腰刀。

  甘鳳池聽得這老人聲音好熟,見他拔出了刀,驀然叫道:「韓重山你幹什麼?」

  一口飛刀穿窗直入!

  韓重山武功極高,只因全心對付那個女人,沒有聽出聲息。這時反手一拿,已把飛刀拿著。甘鳳池虎吼一聲,跳了進來!韓重山順手將匕首一插,甘鳳池一個翻身,一招「覆雨翻雲」,用擒拿手一拂,向韓重山持刀的手腕直截過來,甘鳳池的擒拿手在同門中堪稱一絕,韓重山手腕一翻,匕首落地。屋中的女人,急忙穿窗跳出。韓重山大怒,雙掌一推,甘鳳池出掌相抗,只覺一股大力,甘鳳池身不由己,直向門外撞去,砰然一聲,木門已給撞開,那韓重山也給甘鳳池神力推倒,跌落床上。  正是:八兩半斤,功力悉敵。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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