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八六


  少年已奔到湖濱西岸,忽然跑上一座臨湖的高山,此山名為「葛嶺」,在寶石山與棲霞嶺之間,相傳古仙人葛洪曾在這座山上煉過丹,所以後人把這座山叫做葛嶺。這時跑在前面的那女孩子已跑到山上,少年追到山上,只見怪石林立,女孩影子已經不見,少年大叫道:「瑛妹,瑛妹!」山風送聲,群峰迴響,卻不見人回答。

  那少年又叫了兩聲,忽聽得有人在背後笑道:「她不認你,你叫她做甚?」少年大吃一驚,不敢回頭,先橫躍三步,拔出劍來,然後旋身凝視。呂四娘笑道:「恭喜閣下,今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少年看清楚了呂四娘是誰,疑心大起,喝道:「你黑夜跟踪意欲何為?」原來日間在茶居之時,那少年眼見呂四娘將車鼎豐抓去,並不知她是為了救人,還懷疑她也是那「瘋婆子」一路;之後呂四娘甘鳳池在湖上惡鬥了因之時,他又已跌落湖底,潛入西湖裏湖,並未看見。所以摸不準呂四娘是友是敵。

  本來呂四娘只要將事情說清,將名字亮出,就可無事。但呂四娘身負國仇家恨,不能不份外小心,這少年看來雖然不是壞人,但到底是個陌生的外鄉來客,呂四娘自然不願一下子將身份抖露。少年見她久久不答,怒道:「你到底是那條線上的朋友,我與你素昧平生,你為何要多管閒事?」

  呂四娘想起這少年怪異的身法,心想:我且試試他的本事。故意冷冷笑道:「你和車老頭幹得好事!」那少年面色倏變,「哼」了一聲道:「虧你這副身手,居然做鷹爪孫!」肩頭微動,刷的一劍刺來。呂四娘一閃閃開,把劍擎在手中,笑道:「你是何人弟子?」少年刷刷兩劍,凌厲異常,朗然答道:「說了你也不知道!」在劍法上好像十分自負。呂四娘暗暗好笑,心想:有那一家的劍法我不知道?只要你使滿十招,我不把你揭破才怪。

  那少年把劍一抖,走偏鋒急上,又是斜腰一劍。呂四娘再不躲閃,看準他這招乃是武當派的「孔雀剔翎」,使的乃是劍鋒刺戳之勁,於是平劍一壓,使的是玄女劍法中的「倒轉陰陽」,霜華寶劍一沉一提,滿以那少年必然被迫撤劍;不料少年劍招怪絕,見呂四娘平劍來壓,劍把一抖,劍身一顫,忽然反削過來!

  呂四娘幾乎著了道兒,幸而她的玄女劍法已到爐火純青之境,縮劍一絞,馬上解了敵人的招數,少年搶出兩步,反身又是一劍,這劍明是嵩陽派的「鳳凰展翅」,劍勢應該自左而右,呂四娘通曉各家劍法,身形微動,已先截至左方,不料少年劍到中途,倏然一變,直刺右肩,呂四娘回劍不及,只好仗著絕頂輕功,身軀一扭,閃電般的避開這劍。

  呂四娘大為驚異,這少年劍招怪絕,真是見所未見,急把玄女劍法中的防身三十六路連環劍法施展出來,寶劍舞成一個圓圈,首尾相連,滴水不入。而在防守之中,也雜以攻擊的招數。少年疾風暴雨般的狠狠攻擊,直拆了二三十招,呂四娘尚未看出他的家數!

  少年劍法雖怪,但呂四娘使的乃是正宗劍術,精妙異常,雖然一時間摸不著對方路數,不敢放手攻擊,用來應付,卻是遊刃有餘。

  呂四娘不知,那少年比她更為煩躁。呂四娘摸不著他的路數,他也同樣摸不著呂四娘的路數,只覺呂四娘的劍法精微奧妙,似乎只有天山劍法可堪比擬。更兼呂四娘功力又比他高,再鬥三五十招,他已面紅氣喘,而呂四娘猶是氣定神閒!

  少年一急,劍招展得更快。呂四娘帶攻帶守,留心觀察,只覺這少年的劍法好像博採各家,但每一招都和正常的劍法相反。例如武當派中的「無常奪命」一招,劍勢應自上而下,刺向下盤;而少年使這一招時,卻是自下而上,刺向中盤。又如嵩陽派的「抽撤連環」一招,應該是左三劍,右一劍,再向中間疾刺兩劍;而在他手中,卻是先向右方刺三劍,再向左方刺兩劍,然後分心直刺一劍。呂四娘與他鬥了一百招後,恍然大悟,橫劍一封,將少年逼出三丈開外,笑道:「你是白髮魔女的嫡系傳人!你師傅不是飛紅巾就是武瓊瑤!」

  呂四娘將那少年的師承派別揭破,那少年大吃一驚,橫劍當胸不敢進招!呂四娘將劍插入鞘中,笑道:「不必鬥了,我和你鬥滿百招,才知你的家數,我已是甘拜下風!」

  少年瞪大雙眼,又是疑惑,又是羞慚,對方的劍法明明在自己之上,怎麼卻反而認輸?而且更令他慚愧是:呂四娘看出了他的家數,而他對呂四娘的劍法卻還模不著頭腦。當下由不得抱劍作揖,道:「我認輸了,你若要捉我,我束手就擒!」呂四娘大笑道:「誰要捉你,你聽過獨臂神尼的名字沒有?」

  少年「啊呀」一聲,一揖到地,說道:「那麼兄台是獨臂神尼門下,江南七俠中人了?」

  呂四娘道:「正是。」那少年瞧了一眼,忽然面呈疑惑之容。原來他曾隨母親武瓊瑤,在天山北高峰和易蘭珠閒坐論劍,易蘭珠說:「當今天下,有四派劍法,各擅勝場,難分輕重。這四派一是晦明禪師傳下的天山劍法,二是達摩祖師傳下,武當派北支宗師桂仲明增補的達摩劍法;三是獨臂神尼所用的玄女劍法,第四就是白髮魔女傳下的獨門劍法了。」當時武瓊瑤道:「天山劍法之博,達摩劍法之奇,玄女劍法之妙,三家並稱,那的確是難分高下,我這門劍法失之於偏,姐姐也拿來相提並論,那豈不令我汗顏。」

  易蘭珠道:「姐姐未免太謙了,論到奇詭辛辣,姐姐這一門劍法還要勝過上述三家。」武瓊瑤嘆道:「三家劍法之中,可惜玄女劍法我尚未見過。」武瓊瑤只提三家,始終不敢將自己的劍法與之並列,那自然是她的謙虛。

  易蘭珠笑道:「聽姐姐此言,我忽發奇想,若請四派劍客到天山一會也是盛事。只恐人壽有限,奇想成空。那玄女劍法我倒見過,三十年前獨臂神尼上天山之時,可惜姐姐不在這裏。她的劍法只傳關門的女弟子呂四娘,呂四娘身負國仇家恨,終日在江湖奔跑,恐怕未必能到天山呢。」

  少年憶起當年之話,心中暗奇何以面前這人卻是男子。呂四娘一笑揭下頭巾,道:「我就是呂四娘,敢請兄台高姓大名?」少年道:「我叫李治,姐姐所說的武瓊瑤正是家母。」呂四娘拱手道:「原來兄台乃是闖王後裔,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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