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六二


  李明珠初時貪玩,現在見守門衛士個個兇神惡煞般盯著自己,不覺心慌。猛醒起自己現在已經不是撫台千金的身份,若然受到什麼侮辱,那豈不是自討沒趣,聽了少女的話,立刻轉過身軀,揚手說道:「你看了欽犯之後,趕快來找我!」

  御林軍的統領秦中越在裡面大叫道:「什麼人?不許進來!」

  李明珠已經跑開,守門的衛士伸手攔那喬裝少女,少女道:「撫台大人要看也不行嗎?」

  衛士道:「把撫台的令符拿來。」

  少女微微一笑,手指一彈,已點中了那衛士穴道,秦中越在房內聽得外面「撲通」倒地之聲,慌忙跳起,只見一個少年疾搶進來,駢指如戟,點他面上雙睛。秦中越大喝一聲:「有刺客!」

  雙筆斜飛,左右交刺,那少年身法竟是迅疾異常,身形一矮,就在雙筆方分未合之際,踏中宮直搶進來,招式未變,雙指略沉,戳向胸口的「當門穴」,這「當門穴」又名「血穴」,乃是人身九個「死穴」之一,秦中越大吃一驚,躲閃不及,伏地一滾,左手判官筆驟的擲出,阻敵進攻,那少年五指一攏,竟然把秦中越的兵器抓在手中,反手一擲,如同背後有眼睛一般,將搶進囚房的一個衛士擊倒。步似靈猿,仍然追擊,秦中越是御林軍的統領之一,武功不弱,這時已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把剩下的一支判官筆當五行劍用,盤旋飛舞,前遮後擋,而門外幾個當班的御林軍,也聞聲湧進。

  這少年好不厲害,反身一躍,把最先湧進的兩名軍士直摜出去。秦中越稍有餘暇,心念一動,奔向房中的囚犯,那料呼呼風響,眼睛一花,那少年竟如大鳥一般,在自己頭頂飛過,攔在欽犯檻前,雙掌一推,打了一個圓圈,左手上挑,右手下按,秦中越把筆一擋,那少年雙掌變指,一點「期門」,一點「將台」,這兩處穴道,都是人身「暈穴」,秦中越本是打穴的好手,見這少年點穴奇快,嚇了一身冷汗。疾忙退時,那裡還來得及,剛一轉身,背後立覺奇痛,左肋的「精促穴」已給點著。這「精促穴」在背後由下數上的第二條與第三條的骨縫中,適當脾位,乃是人身九個「啞穴」之一,一被點中,渾身癱瘓。

  少年得手之後,反身將檻上的犯人抱起,低聲喚道:「沈哥哥!」

  沈在寬喉頭哽咽,應聲微弱,說道:「不必救我了。」

  這喬裝少年正是呂四娘,她聽得沈在寬能夠說話,放下了心,左手環抱腰圍,將他背起,右手從衣襟拔出一口精光閃目的佩劍,反身便往外闖!

  門外的御林軍紛紛呼喝,那裡阻攔得住?呂四娘縱高竄低,直沖出外面大堂。甘鳳池大聲歡呼,董巨川大為震動。李衛叫道:「快截!」

  董巨川甘天龍雙搶上去。甘鳳池大喝一聲,運用大擒拿手,疾的抓著一名衛士背心,朝兩人摔去。陳美娘剛才吃了大虧,心中氣惱,拔出匕首,搶在甘鳳池之前,向董巨川疾刺,董巨川兩手虛掩面門,騰的飛起右足,向陳美娘的匕首踢來,陳美娘轉身一閃,甘天龍刷的一劍側面襲到,陳美娘匕首一格,董巨川疾沖上去,想把陳美娘再次擒著。忽然呼的一聲,甘鳳池如箭飛至,雙手一分,四臂相格,董巨川身形不穩,幾乎僕地,從懷中一探,取出透骨毒釘,三支齊發,急勁異常,甘鳳池大喝一聲,左手又抓起一名衛士,往前一推,三枝毒釘,都打入衛士身中,雙掌一錯,又來撲擊。董巨川急忙游走,呂四娘已力斬十余衛士,沖至月門,回頭叫道:「七哥七嫂,咱們快走!」

  甘天龍與陳美娘武藝相當,仍在纏戰,衛士從旁相助,將她圍在核心。甘鳳池掌劈指戳,倏忽之間,把圍攻陳美娘的衛士全部打傷。甘天龍膽戰心驚,慌忙退時,陳美娘匕首一送,插入他脅下三寸,悶氣頓舒,和甘鳳池並肩外闖。撫衙的衛士幾曾見過如此聲勢,就如同給狂潮衝擊一般,向兩邊分裂開去。狂笑聲中,甘鳳池夫婦追上了呂四娘,三人都沖出撫衙去了。

  呂四娘到了甘鳳池家中,說道:「請借靜室一用。」

  陳美娘將她帶入臥房,微笑退出,順手將房門虛掩。呂四娘面上一紅,帶笑駡道:「淘氣的嫂子,好不正經。」

  將沈在寬放在床上,低聲說道:「沈哥哥,我在你的身邊呢!」

  沈在寬面色慘白,雙眸半張,歎口氣道:「你何必救我?」

  呂四娘心兒亂跳,急忙解衣審視,卻不見有甚傷痕,手臂一松,沈在寬撲通又倒。呂四娘是個大行家,把耳貼在他胸前一聽,伸手在他腿彎一扭,沈在寬「喲」的一聲叫了出來,卻仍是不能動彈。呂四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聽沈在寬幽幽說道:「我已成廢人了,你救我也沒用。」

  原來董巨川老奸巨滑,生怕有人把沈在寬救走,竟然下了毒手,用內家掌力震裂他下肢筋絡,又用陰力使他受了內傷,把他弄成癱瘓,造成癆症。縱有華佗再世,也難救治。呂四娘如受雷轟,魂飛魄散,但一觸及沈在寬那淒然絕望的眼光,急忙以絕大的定力,鎮住心神,毅然說道:「什麼沒用,在寬,你枉以名儒自負,豈不聞: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太史公身受腐刑乃著史記。這三人何嘗不是殘廢?但卻名垂千秋萬世!在寬,一死易耳,大丈夫當在絕難之中以求生!」

  呂四娘侃侃而談,說到後來,竟然聲淚俱下。

  「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

  這是《太史公自序》裡的兩句話,《史記》的作者司馬遷,是漢武帝時代的人,他為了李陵敗降匈奴的事說了幾句公道話,觸怒了漢武帝,竟然身受「腐刑」(閹割),所以他以左丘明和孫臏自況,說左丘氏在失明之後,孫臏在被削去膝蓋骨之後,還能著書立說,他們不是像自己一樣都是「廢人」嗎?他以前人堅忍不拔的精神鼓舞了自己,因而也寫出了偉大的史書。而今呂四娘以左丘明、孫臏和司馬遷三人為例,激勵沈在寬自勉。沈在寬熱淚盈眶,陡然覺得生命重新充實起來,他緊握著呂四娘的手,呂四娘也是滿臉淚光,然而這已經不是絕望的眼淚了,這淚光驅散了沈在寬眼前的灰暗,他看到了生命的意義了。

  沈在寬緊握著呂四娘的手,良久、良久,籲聲說道:「瑩妹,謝謝你。」

  呂四娘微微一笑,眼淚滴在他的臉上。沈在寬低聲說道:「只是辜負了你的心意了。」

  呂四娘眼波一轉,深情的看望著他,毅然說道:「在寬,你的身體殘廢,你的心靈可並沒有殘廢啊!你再這樣說,就是把我當作外人了。」

  這些話說得非常堅定,沈在寬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又過了一陣,呂四娘道:「且說你不會永遠殘廢,只要你有虔心毅力,我可以教你自療之法。」

  在寬道:「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極好的醫生了。」

  呂四娘道:「我還要做更好的醫生,我教你吐納之法,到你自己能導引血氣,以意行氣的時候,你就會完全痊癒,而且比常人還要健康。」

  沈在寬道:「這就是你們修練的內功嗎?」

  呂四娘道:「正是,你給別人用內功弄成殘廢,受了暗傷,也只有修練內功來抵禦!」

  沈在寬道:「要多少時候?」

  呂四娘道:「也許要十年。」

  沈在寬道:「好,那正是給我的磨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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