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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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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羞顏愧飲英雄酒 脫險難酬俠士恩 曲英問道:「這家人家究竟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何以既是來喝喜酒,又要慰問?」 那農婦道:「哦,原來你還不知道張家的事情,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有一支回紇騎兵衝出城來,想來鴉嘴山接應那隊賊兵,給我們義軍打了回去。可是雖然打了回去,也有好幾個村莊受了韃子的蹂躪。張大媽的大媳婦拒姦被韃子活生生打死,張大媽的老伴兒為救媳婦,也給韃子劈殺了。張大媽有三子兩女,老二老三未娶媳婦,兩個女兒也未出嫁的,如今都報名參加義軍了。滿門參加義軍,這是少有的事情,因此鄉親們給她既辦喪事,又辦喜事。酒肉都是鄉親拿來的,大夥兒湊湊高興。你難得到此,咱們一同去吧。」 曲英知道是這樣的事情,那還好意思進去。可是那農婦卻不由分說,把她拉進去了。曲英恐怕惹起別人疑心,不敢堅拒。 酒會之所就是靈堂,只見當中放著兩具棺材。張家的三子兩女穿著孝服,但孝服上卻綴有一朵紅花。最小的那個兒子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兩個女兒也不過十七八歲。 那農婦道:「這位姑娘是準備參加義軍的,路過此地,知道張大媽的事情,特來向張大媽表示敬意的。」那農婦倒是很會說話,自作主張,替曲英說了一套。 眾人都表示歡迎,有幾個還向張大媽說道:「你老人家可以得著安慰了,你看識與不識,都來向你致敬呢。你的老伴兒與媳婦兒雖是冤死,死也可以瞑目了,不但你們滿門參軍,還有不知多少人由於你家的事情,激起義憤,參加了義軍呢!」 張大媽抹去了面上的淚痕,說道:「這都是韃子迫得我要這樣做的,我不過是盡一個母親的責任罷了,我是想打跑了回紇韃子咱們才有好日子過,為我的老伴兒報仇那還在其次。」 眾人紛紛稱讚:「好一個深明大義的張大媽!」「婆婆們,大娘們,咱們都把張大媽當作榜樣吧。」 張大媽紅了面孔,鄉親們的慰問和鼓勵,減少她心中的悲痛,增加了她的信心——必定可以報仇,必定可以打跑回紇韃子的信心。但同時又使她覺得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還不配鄉親們這樣的稱讚。 曲英更是心裏不安,有人帶她到靈前上香,曲英不由自己的叩了一個頭,心裏想道:「要是哥哥知道我給義軍的家屬叩頭,不知會不會責備我。但這兩個人是給我們的兵士殺的,我這個響頭就當作是我為他們謝罪吧。呀,這個頭可是我自己願意叩的。」 張大媽把曲英扶起,說道:「姑娘,生受你了。你帶著刀想必是學過武藝的,將來你若是和我家的兩個丫頭同在一處,希望你指點指點她們。」 曲英滿面通紅,含含糊糊的客氣了幾句。張大媽的兩個女兒過來與她攀談,問她練武藝難不難,曲英道:「我懂的也是很少,不過聽說你們義軍中有許多女英雄,不愁沒人教你的。用不著我這個蹩腳的教師。」 張大媽忽道:「哎呀,姑娘,你這話可是說得不對了!」曲英怔了一怔,正自不知自己有什麼地方說錯,只聽得張大媽接下去說道:「什麼你們我們的,你是要去參加義軍的,咱們都是自己人啊!」 曲英這才省起是她所說的「你們義軍」這四個字出了破綻,心中一驚,連忙說道:「張媽教訓的是。」 旁邊有人說道:「義軍中的確是有許多女英雄,聽說有一位姓鐵的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能夠高來高去,曾經進過幽州,夜探過節度使的衙門呢。當然,要練成她那樣的武藝,那一定是很難很難的了。」 張大媽的大女兒說:「只要有人肯教,我不怕難練,鐵杵也會磨成針嘛。」二女兒卻道:「就是練不成武藝我也不愁,我縱然不能打仗,也可以給咱們的戰士做飯、補衣裳。」 有人和張大媽那個最小的兒子開玩笑道:「小鬼,你又會做什麼?」 這大孩子答道:「我不會做飯,也不會縫衣。但有許多事情我可以做得了的,我可以放哨,我可以送信,我還可以做小探子。還有做飯是要柴火的,我可以斫柴,我挑得動六七十斤的擔子。義軍難道不要人斫柴麼?」 眾人轟然大笑,說道:「對對,只要你肯出力,總有可做的事情。」 在這樣的氣氛中,曲英真是坐立不安,食難下嚥。眾人把她當作客人,又把她當作「自己人」看待,爭著和她喝酒,曲英卻不過盛情,喝了幾杯,吃了幾塊肉,便連忙推說還要趕路,向張大媽告辭了。 出了張家,曲英只覺有點頭暈,這倒不是因為酒喝得多,而是因為在張家所給予她的感觸實在是太大了。「我們的士兵給人憎恨,而他們這些人卻又是多麼可愛呵!」又想:「我們跑到人家的地方打仗,這是為了何來?為了要給人咒罵,給人趕跑嗎?」 曲英內疚於心,張大媽的兩個親人雖然不是她殺死的,她也覺得自己的手上似乎沾有血腥。她懷著負罪的心情,不敢在有人的鄉村行走,不知不覺的就走上了一座山頭,這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曲英找到了一座山神廟,心想:「今晚就在這裏住一宵吧。」可是心事如麻,怎睡得著?正在伏案假睡之際,忽聽得腳步聲響,有個人走了進來。曲英抬頭一看,只見是一個滿面血污的虯髯漢子,不禁吃了一驚,喝道:「你是什麼人?」 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追魂幫的幫主沙鐵山。他在那茶舖裏捉不到南氏兄妹,反而給秦觀海打傷腦袋,心中十分氣惱。但他也是個最愛面子的人,傷得這樣狼狽,怕給熟人碰見,因此躲入深山,想待傷疤結了再想法進入幽州。 沙鐵山看見一個漂亮的女子單獨在這山神廟裏,也不覺有點詫異,他驀地得了一個主意,哈哈笑道:「我的名號諒你也不會知道。不過,你碰上了我,卻是你的造化來了!」 曲英道:「什麼造化?」心想:「這個人胡說八道,敢情是個瘋子?」 沙鐵山換了新的金創藥,一面包紮腦袋一面說道:「小娘子,看你的樣子敢情是從家裏私逃出來的,你有了婆家沒有?」曲英氣紅了臉,怒道:「關你什麼事?」 沙鐵山笑道:「你一定是嫌丈夫不好,或者是受不了公婆的氣,逃出來的是不是?但你一個單身女子,以後無依無靠,總不是辦法。所以這就關我的事了。」 曲英大怒罵道:「放屁!你這個瘋子一定是胡說八道,才給人家打破了腦袋。你再胡說八道,我也要打破你的腦袋了!」沙鐵山大笑道:「小娘子,你要打破我的腦袋,只怕不容易吧?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曲英道:「誰理會你是什麼人?」心想:「何必與一個瘋子糾纏,我把這破廟讓給他住就是。」但她想要出去,卻給沙鐵山擋門攔住。 沙鐵山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內藏有兵刃,笑道:「哦,敢情你是練過幾天武藝的野丫頭。好,你知道江湖上有個追魂幫沒有?我就是追魂幫的幫主沙鐵山!」 曲英吃了一驚,叫道:「你就是沙鐵山?」沙鐵山在拓跋赤的軍中效力,這件事曲英是聽她哥哥說過的。曲英心裏苦笑:「原來又是一個『自己人』,我們專門招攬這種下三濫的強盜,怎能不令老百姓痛恨?」 沙鐵山不知她的身份,更不知她想的什麼,猶自洋洋得意地笑道:「你知道我是誰了吧?乖乖的跟我走吧!」曲英忍著氣道:「跟你走做什麼?」 沙鐵山道:「你或者會一點武藝,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一個姑娘家總是吃虧的。你又何必挨江湖上的苦楚,跟我走,我給你找一個安樂的去處!」 曲英大怒道:「屁放完了沒有?快快走開,臭強盜,誰要跟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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