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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褚葆齡又羞又窘,可是對方的意思雖然極是明白,言辭卻是隱隱約約,她又不能執住對方的一兩句話便發脾氣,只好佯作不解,道:「還是什麼?」

  龍成香笑道:「褚姑娘一定要我明說麼?那就請恕我冒昧,要問一問褚姑娘了。褚姑娘,你和劉芒可曾有了什麼盟約?」

  說話至此,龍成香的話已是絲毫不加掩飾的說出來了,那就是要問褚葆齡:是只以好朋友的身份來探訪劉芒呢?還是與劉芒已經有了婚約,以未婚妻的身份來要劉芒踐盟呢?

  這本來是龍成芳所急於弄清楚的問題,龍成香本人卻是不大願意妹妹嫁給劉芒的。不過,她為了妹妹的確是對劉芒一片癡心,因此也就只好為她盡力。

  龍成香的打算是:倘若褚葆齡只承認「朋友」自必無言可說,倘若褚葆齡是直認和劉芒是已有婚約,她也好趁此勸妹妹死了這一條心,由她作主,撮合她與南夏雷的婚事。

  龍成香的打算是如此,褚葆齡可是為難了。她和劉芒是曾有海誓山盟的,但經過了這許多意外的變化,如今是連她自己也心意不定,不知是否還能與劉芒重修舊好,再續前緣。褚葆齡這樣複雜的心情,她對展伯承都不願意說,又怎肯向龍成香細訴衷腸?

  當下褚葆齡滿面通紅,說道:「劉芒究竟是不是在你們這兒?我只想請你們讓我見上他的一面,別的事情,就不勞你們費神多管了。」

  褚葆齡不願正面答覆龍成香,但也不敢說得太「絕」。要知在她的心裡雖是把持不定,也有幾分希望與劉芒複合,假如說得太「絕」,以後怎好轉圜?不過,她雖然沒有開口說「死」,她與龍氏姐妹之間的談話也沒法繼續下去,弄得很尷尬了。

  龍成芳「哼」了一聲,正想刺諷褚葆齡幾句,卻給她的姐姐用眼色止住。

  就在此時,又一個丫鬟走了進來。

  這個丫鬟走了進來之後,將房門關上,神色張惶的對龍成香說道:「請少夫人進內室說話。」

  龍成香怕引起褚葆齡的不快,說道:「都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那小丫鬟應了一個「是」字,走到龍成香跟前,但卻不是大聲說話,而是在她耳邊悄悄耳語。

  褚葆齡看不慣她們這種鬼鬼祟祟的態度,心裡極不舒服,「哼」了一聲,想道:「你們有事要瞞著我,不該當我面做出來。好呀,你們既然嫌我在此,我還何必再留在此地惹你們討厭?」

  褚葆齡正要發作,忽見龍成香的面色「唰」的一下變得雪白,驚恐的神情,比那丫頭更甚,看得出絕非假裝。

  褚葆齡要走的說話未曾說出來,龍成香已先說出,勸告他們走了。龍成香咳了一聲,臉色白裡泛紅,驚慌之中又帶幾分尷尬的神情說道:「展少俠,褚姑娘,實在抱歉之至,兩位遠來,我們不能盡地主之誼,只因,只因……我們這裡有了一點麻煩的事情,不便多留兩位,請兩位體諒。這件事我以後再向兩位解釋。」

  話中之意,是要他們立即便走。

  褚葆齡冷笑道:「何必解釋?我們來得冒昧,主人家不歡迎,我們還能賴在你們這裡嗎?你還是乾脆的下逐客令,我已是感激不盡了。好,小承子,咱們走吧!」

  龍成香道:「褚姑娘請莫誤會,唉,這實在是事非得已,對不起你們。」

  她情急之下,已經想要說出原因,但話到口邊,仍然吞了下去,只是唉聲歎氣。

  褚葆齡不發一言,便即去自己打開房門。龍成香叫道:「褚姑娘,且慢,我帶你們從後門出去。」

  褚葆齡怒道:「我們光明正大地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從大門來,也要從大門出去,我倒要看看誰敢阻攔?」

  龍成香大為著急,迭聲道:「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我們要和你們作對,只怕當真會有危險!」

  褚葆齡冷笑道:「穆家在武林中不是等閒之輩,只要你們不來與我為難,在穆府還能有什麼危險?」

  褚葆齡說話之時,已經是走出外面,展伯承比較慎重,跟在後面,說道:「齡姐,主人家也許有什麼為難之事,咱們還是聽從主人的意思吧。」

  龍成香追了出來,道:「不錯,不錯,當真是我們有了為難之事,不是我們要與你們為難。」

  話猶未了,褚葆齡正走到一座假山前面,忽見有一個官軍帶著四名武士,已經排列在假山之前截住他們的去路了。

  這軍官約有三十歲左右,面似玄壇,手中拿著一根水磨鋼鞭,指著展、褚二人說道:「這位是盤龍谷的褚姑娘吧?令祖褚遂是綠林前輩,我也是久仰的了。幸會,幸會。」

  褚葆齡斥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們褚家從沒有與官府的人打交道,我也沒有犯你們的王法,不必怕你,你攔著我們的去路,意欲何為?」

  那軍官打了個哈哈,說道:「褚姑娘,你不認得我?嘿,嘿,姓展的小子,你總應該認得我吧?」

  剛才這軍官進穆府的時候,展伯承只看見他的背影,如今正面相對,這才認出原來就是從前在魏博道上和他交過手的尉遲俊。

  尉遲俊本是羽林軍副統領尉遲北的侄兒,他見朝廷勢弱,而魏博節度使則是藩鎮之雄,故此他寧願放棄了羽林軍的軍職,投到田承嗣的帳下,充當一名將領。那次展伯承與鐵錚等人押運寶車經過魏博,就是由他統率魏博的牙兵,攔途截劫的。

  魏博與蒲邑相隔千里,何以尉遲俊會特地趕來給穆安拜夀呢?這不是為了討好穆安,而是其中有個緣故。

  劉芒的父親劉振和綠林豪傑夏侯英八拜之交,夏侯英在綠林中獨樹一幟,有他自己的一套特殊做法。他這股綠林好漢沒有固定的山寨,專內在各個藩鎮的領域交界處活動,官府稱為「流寇」,提起夏侯英的名字就感到頭痛。由於藩鎮割據,利害紛爭,對夏侯英的這種活動方式很是有利。

  魏博節度使田承嗣想當藩鎮的盟王,夏侯英常常在他的領域之內「流竄」,他早已想把這股「流寇」剿滅的了。因此就由他出面,約相鄰的幾個藩鎮,訂下了會剿的辦法。蒲邑屬於青州節度使轄區,尉遲俊就是奉了田承嗣之命,來與青州節度使聯絡的。

  除此之外,尉遲俊還負有一個使命:偵察這股「流寇」的動向。劉振父子、夏侯英、穆家這三者之間的關係,他們已經調查清楚,穆家與夏侯英雖無來往,與劉家卻是中表之親,故而尉遲俊就借著給穆安拜夀的機會,前來探查劉芒的蹤跡,倘若能夠在穆家擒獲劉芒,那就更妙。他們也看准了穆家的弱點,穆家是富豪人家,諒他不敢與官府作對,包庇劉芒。無須興師動眾,只由尉遲俊帶領四個得力的手下同來,便已足夠。

  穆安老於世故,對尉遲俊的來意自是心照不宣。尉遲俊幾次旁敲側擊的向他打聽劉芒的消息,都給他巧妙的避過去了。尉遲俊探聽不到劉芒的消息,卻意外的發覺展伯承正在穆家。因為展、褚二人剛才在那大門一鬧,已經有人給他通風報訊。

  尉遲俊礙於穆安的情面,先不點破,佯作退席,便帶了手下闖到內院搜查,果然碰上了他們。

  且說展伯承給他攔住了去路,又驚又怒,喝道:「這裡可不是魏博,你在穆老爺的府上,也敢仗勢欺人嗎?」

  尉遲俊哈哈笑道:「你們冒充賀客,偷入穆府,我正要替穆老爺子拿你們這兩個小賊!」

  尉遲俊將他們說成與穆家毫無關係,撇清穆家的干連,這番話乃是說給穆康與龍成香聽的。

  穆康夫婦面面相覷,龍成香一咬銀牙,說道:「大哥,咱們不能……」

  底下「不能讓他們在咱們家裡捕人。」的話還未曾說出,尉遲俊已又接著說道:「說是小賊也是大賊!嘿,嘿,論年紀你們是小賊,論關係你們是大賊!你們一個是綠林大盜褚遂的孫女,一個是綠林盟主鐵摩勒的世侄,誰敢庇護你們?你們也休想意圖僥倖,借助於江湖規矩,連累穆家的人!」

  這番話仍然是說給穆康夫婦聽的。

  若照江湖規矩,在有威望的武林前輩家中,莫說捕人,即使是私人間的鬥毆,那也是對主人的藐視,故而尉遲俊要雙管齊下,一方面給穆家擺脫關係;一方面又對他的家人施以恫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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