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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尉遲俊手腕碎了一根骨頭,已是不堪再戰。最初的一瞬間,他還動過念頭,想壓穆安助他阻嚇程德威的,但聽了程德威這番話,他已知道穆安阻嚇不了程德威,生怕程德威真的趕來再下辣手,心想:「留得性命,那怕沒機會報仇?」於是也就不敢出聲,慌忙便逃。

  尉遲俊和他的一個手下受了傷,五人中已去其二。展、褚、劉三人對付對方三個武士,自是大佔上風。就在程德威發話之時,展伯承和褚葆齡也各自打傷了對手。褚葆齡搶過去接戰劉芒的對手,劉芒騰出身子便要去追趕尉遲俊。

  程德威說是要殺尉遲俊,這是故意嚇嚇穆安的。他與穆安到底是數十年相識的朋友,雖然不值穆安所為,也還不想令他太難下場,是以儘管口裏說了狠話,手下其實已是留情。尉遲俊逃跑,他也沒有去追。

  劉芒就不同了,劉芒少年氣盛,他剛才給尉遲俊打了一鞭,痛入骨髓,如今未過。此時見尉遲俊扔下兵器,落荒而逃,禁不住怒火勃發,喝道:「你打了我一鞭就想跑了麼?哼,你打我一鞭也該吃我一刀!」追上前去,當真是想斬尉遲俊一刀。

  穆安不敢阻攔程德威,對劉芒他卻是無須顧忌的。他受了程德威的悶氣正好發洩在劉芒身上。劉芒正在罵尉遲俊,穆安也跟著罵他,猛地喝道:「劉芒,你惹了事我不說你,你還想給我惹禍麼?」

  劉芒雖然早已知道姑父的態度,站父不願意保護他,但穆安這一喝卻還是他意想不到的。

  劉芒呆了一呆,驀地把刀一拋,向穆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多蒙姑父收容,打擾了姑父一個多月,侄兒實是感激不盡!這次給姑父惹了麻煩,侄兒心裏又是非常惶恐不安。但請姑父放心,從今之後,侄兒是決不會再上穆家之門,至令姑父添憂的了。」劉芒說了這一番話,便即離開。

  穆安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疊聲說道:「好,你走!姑父說了你幾句,你居然和姑父發起脾氣來了!好哇,你以後就別再登門。」穆安是一半生氣,一半慶幸,他口裏好像是在怪劉芒不該離開,心裏其實卻是巴不得他離開的。

  劉芒一走,褚葆齡和展伯承當然也跟著走了。至於尉遲俊和他的手下,則在劉芒和穆安吵鬧的時候,早已溜之大吉。園子時只留下一個程德威,拍拍穆安的肩膊,似笑非笑地說道:「老穆,你把親內侄也趕跑了,要不要再趕我呢?」穆安訥訥說道:「程兄,那裏的話?」內疚於心,滿面通紅。

  程德威笑道:「好,你不趕我走,那我就叨擾你一杯壽酒吧,咱們回客廳去,你也該陪陪客人了。別擔憂,有這許多武林朋友,還怕幫不了你的忙嗎?」程德威脾氣臭硬,為人卻很熱心。

  穆安大吃一驚,連忙說道:「程兄,你、你可別提剛才之事。」要知穆安是既要身家又要面子的,他怎敢讓程德威把他的醜事當眾說出來?程德威的熱心正正是他最最忌諱的事情。

  按下穆安如何善後的事情不說,且說劉芒出了穆府,服侍他的那個小廝早已守在門口,給他牽來了一匹坐騎,說道:「劉相公,你多多保重。恕我不能伺候你了。」這小廝已知他和姑父鬧翻,不能再挽留的了。劉芒謝過了他,說道:「我不要穆家的東西!」那小廝道:「這是我的坐騎,雖然這匹馬原來也是穆家的,但卻是扣了我的工錢才給我的。算不得是穆家的東西了!相公,你可別掏銀子,你若要給我銀子,就是看不起我!」

  劉芒熱淚盈眶,長嘆一聲道:「想不到姑父在武林中號稱德高望重的大豪,卻,卻是……」他想說的是「不如一個小廝!」但話到口邊,終於忍住,跨上了馬便走,不再回頭。

  展伯承和褚葆齡也騎上了他們原來的坐騎同走。他們的坐騎當然不是小廝送給劉芒那匹坐騎可比,是以展、褚二人都放慢了馬來遷就他。展伯承有意讓他與褚葆齡並轡而行,可是劉芒卻挨著他走。

  劉芒也不知是因為受了穆家的氣,餘怒未消?還是因為另有心事?本來他與褚葆齡久別重逢,是應該有許多話要說的,但自從離開穆家之後,他卻一直不發一言,甚至避免與褚葆齡並轡同行。

  褚葆齡此時亦是心事如潮,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劉芒不與她說話,她當然也不好意思與劉芒搭訕。

  兩人默默無言地走了一程,離開穆家已有十餘里了。展伯承忍不住說道:「劉大哥,你不用傷心。穆安這樣的親戚,不認也罷。你還有許多好朋友啊!比如送馬給你的小廝,不是對你很好麼?還有齡姐,她走遍江湖,前來會你,對你更是一片真心。你失了一門親戚,卻得知己重逢,正該高興才是。」

  展伯承平時不大擅於言辭,但這番說話,卻說得極為真摯感人。當然他說的那個小廝只是個陪襯,他代褚葆齡向劉芒表自心意,才是話中主旨。

  劉芒這才不得不開口道:「是,多謝你們前來看我。展兄弟,你我相交雖淺,但你對朋友的肝膽相照,我是深深感激的。」本來展伯承已把話題帶到褚葆齡身上,不料劉芒巧妙避開,卻把話題落到他的身上。

  展伯承心裏一著急,索性爽直他說了出來,笑道:「你和齡姐許久不見,剛才沒有工夫說話,現在你們也該敘敘了吧?」

  劉芒淡淡說道:「是呀。褚姑娘,我也非常感激你來看我。你們準備往那兒?」

  褚葆齡怔了一怔,心道:「即使是因為有第三個人,你不便和我表示親熱,但也不該如此這般冷淡呀!」她猜想劉芒對她冷淡的原因,只有兩個可能,或者誤會了她與展伯承的關係,或是因為他另外有了個龍成芳。若是前者,劉芒的氣量未免太窄,若是後者,則褚葆齡當更難堪。

  褚葆齡是一個自尊心很重的女子,本來她因為劉芒剛才不惜性命之危,出頭助她,對他的感情已是死灰復燃了的。此際,見他冷冷淡淡,熾熱的情懷也不覺隨著劉芒的態度而又冷下來。於是褚葆齡也是淡淡地說道:「我要回去給我爺爺上香。」

  劉芒聽她提起了她的爺爺之死,心裏更為難過,說道:「那晚之事,我、我十分抱歉……」

  展伯承連忙道:「過去了的事情,還提它幹嘛?褚爺爺也沒有怪你,他臨死的時候,還、還希望……」展伯承要替他們撮合,正想把他編造的謊言再說一遍,褚葆齡卻打斷了他的話題道:「小承子,你不要說了!」

  褚葆齡如此複雜微妙的心事,展伯承焉能體會?儘管他們是一同長大。

  展伯承暗自想道:「是了,我編造爺爺的遺言,許她嫁給劉芒,齡姐雖然信以為真,但畢竟是她的終身大事,她卻怎好意思由我替她說出來?」於是尷尬一笑,說道:「不錯,以後你們相處的日子長著呢,那就留著到盤龍谷再說吧。咱們趕路。」

  在展伯承的心裏,以為劉芒是一定要和他們同走的,所以根本沒想到要徵求劉芒的意見。

  那知劉芒忽地勒住馬頭,說道:「展兄弟、褚姑娘,多謝你們前來探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如今咱們也該分道揚鑣了。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展伯承吃了一驚,說道:「怎麼?劉大哥,你不和我們一同回去嗎?」

  劉芒苦笑道:「我在盤龍谷沒有家也沒有親人,還回去幹嗎?我這次是從夏侯英叔父那兒回來,料理我爹爹的後事,如今事情已了,我當然還是要回到夏侯二叔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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