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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南秋雷伸伸舌頭,把那句幾乎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周同給他們擺下了接風宴,席上周同說了他們月前劫奪漕運的得意事,展伯承也談了他們與沙鐵山遭遇的經過。周同聽說空空兒與沙鐵山結了梁子,十分歡喜。席散之時,早已天黑了。周同說道:「你們一路奔波,早點安歇吧。」

  展伯承被安置與南春雷同住一間房間,待二更時分,南春雷已經睡著,展伯承則是心事如潮。

  去不去赴龍成芳之約呢?展伯承心裡想道:「龍成芳雖然脾氣大些,卻也並非壞人,她沒有理由要騙我去上當。我踏破鐵鞋,就是為了尋覓齡姐,如今既然有了一個可以打聽得她消息的機會,豈可錯過?但這位龍二姑娘為什麼要故作神秘呢?」

  展伯承雖然滿腹疑雲,但畢竟還是下了決心一去探個究竟。於是他悄悄起來,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正要出去,心中忽又想道:「南春雷倘若半夜醒來,見我不在,會不會鬧出笑話?要不要告訴他呢?但龍成芳又不許我告訴第三個人的。」

  展伯承正自躊躇,南春雷忽地一聲咳嗽,坐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展兄,你換了夜行衣要去那兒?」

  展伯承面紅耳熱,訥訥說道:「我去會一位朋友,天明之前,就回來的。南二哥,你、你給我遮瞞些兒,我,我不想驚動大家。」

  南春雷見他行蹤如此詭秘,頗為詫異,笑道:「會的什麼朋友?如果不方便告訴我,那就別說。」

  南春雷這麼一說,展伯承倒是不好意思不告訴他了,「就是日間相遇的那位龍姑娘,她,她有點事情要見一見我。」

  南春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氣,笑道:「哦,原來如此。那麼展兄你快去吧,小弟一定替你遮瞞。」

  展伯承知他有所誤會,卻也無法解釋了。

  展伯承悄悄的從視窗出去,他一身上好的輕功,海河幫總舵雖然有守夜之人,卻只是防備敵人從外面進來,卻沒想到有自己人從裡面出去。

  展伯承悄悄的溜出了海河幫的總舵,便依照龍成芳的指點,沿著江邊的小路,向北直走,一路走一路想道:「她說到了約會之地,自有人告訴我齡姐的消息,卻不知那是誰人?」

  展伯承一口氣跑了三十多裡路,果然看見山腳下有一座白塔。這時正好是三更時分,這晚月色明亮,遠遠望去,隱約可見兩條黑影,耳邊也隱隱聽得金鐵交擊的聲音。

  展伯承吃了一驚,心道:「她約我在這裡相會,卻怎的有人在這裡廝殺?」

  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跑近去看,這一看更是令他吃驚非小。卻原來在白塔下面廝殺的那兩個女子,一個是龍成芳,另一個就是褚葆齡!

  展伯承呆了一呆,失聲叫道:「齡姐,你,你怎麼和龍姑娘打起來了?」

  褚葆齡「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龍成芳卻是哈哈一笑,說道:「我沒有騙你吧,我讓你親自見到你的齡姐,這不是只比告訴你的消息更好嗎?」

  她與展伯承說話之後,立即揮刀架住褚葆齡的青鋼劍,又向褚葆齡說道:「褚姑娘,我知道你的爺爺早已將你許與這個姓展的了,如今他來找你回去,你打算怎麼樣?你若跟他回去,你我之間的仇怨就一筆勾消,咱們也不用再打了。」

  原來龍成芳是昨日午間在暴風雨未來之前渡過長江的,渡江之後,碰上了風雨,她到一間客店投宿,無巧不巧,褚葆齡比她先來,恰巧也是住在那間客店。

  她們兩人以前沒有會過,但龍成芳是早已知道褚葆齡和劉芒的關係的,褚葆齡卻不知道她是誰。

  客店中只有她們兩個年輕女子,彼此又都看出對方是江湖人物,很自然的便交談起來。龍成芳一聽了她的名字,便知她是自己的情敵。

  龍成芳不願在客店裡與褚葆齡吵鬧,當時沒有發作。待到將近天亮時分,她才跑到褚葆齡的房中,褚葆齡給她驚醒,問她來作什麼,她一言不發,拿出一把匕首,將預先寫好的一張紙,「啪」的一下用匕首插在桌上,這才冷冷說道:「不知羞恥的賤人,你自己看去!」

  這一張紙上寫的除了辱駡她的辭句之外,就是約她在今晚三更到此一戰的。

  褚葆齡氣得非同小可,當時就要和她動手,但龍成芳卻已跑了。她的馬快,褚葆齡追不上她。過後褚葆齡看了她的留柬,這才知道其中緣故,當然就接受了她的挑戰。

  但龍成芳雖然任性刁蠻,卻非恃強作惡的這類壞人。她由於忍不住心頭之氣,向褚葆齡挑戰,但在當面寄刀留柬之後,心中卻又不禁感到一片茫然。

  「今晚之會,我該如何對付褚葆齡呢?」

  龍成芳獨自一人的時候,就不禁自思自想了:「我總不能將她一刀殺掉,那麼將她打一頓,罵一場,這對我又有什麼好處?不錯,打她一頓是可以稍泄我心頭之氣,但打了又如何?劉芒若是知道此事,豈不是更要同情她了?」

  龍成芳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處置」褚葆齡的好辦法,直到她在路上巧遇展伯承之時,才想到了一個她自以為是「兩全其美」的辦法,這就是利用展伯承去「纏」褚葆齡,她以為展伯承還是癡戀著褚葆齡的,只要褚葆齡給他纏著脫不了身,那麼褚葆齡也就不再能成為她與劉芒之間的障礙了。龍成芳認為這是「釜底抽薪」之計。

  龍成芳自以為打的如意算盤,卻不知褚葆齡與展伯承之間也有誤會,褚葆齡看見了展伯承,怒氣更增。

  她想起了劉芒來她家盜寶那晚,是展伯承助她爺爺將她縛起來的。她串通劉芒盜寶之事,也只有展伯承知道,那麼不問可知,當然也是展伯承把這消息告訴她爺爺的了。

  褚葆齡比龍成芳深沉一些,但性情更為倔強。她平白受了龍成芳一場侮辱,心中已是怒氣難消,此時又聽得展伯承是龍成芳約來的,這一把無名火就更加越燒越旺了。

  龍成芳正在問她還要不要再打下去,話猶未了,褚葆齡已是唰唰兩劍,疾下殺手,這兩劍辛辣無比,龍成芳冷不及防,幾乎給她刺中。

  龍成芳大怒道:「我與你好意商量,你當我怕你不成?」

  褚葆齡緊咬銀牙,一言不發,又是一劍。龍成芳舉刀相迎,力度用得稍弱,褚葆齡劍鋒一偏,「嗤」的一聲,刺穿了龍成芳的衣襟。

  龍成芳怒道:「好呀,你既然不肯甘休,那麼咱們就真個較量較量!」

  瞬息之間,還了七刀,刀法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奇幻之極,原來龍成芳也是用劍的,只因那次在劉芒家中,她被南夏雷空手奪了她的劍,一怒之下,就發誓以後除非勝得過南夏雷,否則就不再用劍。但她雖然舍劍用刀,原來的劍法已然化到刀法上來。她原來的劍法是辛芷姑這一派的嫡傳,奇詭無比,化成刀法,自成一路,更難捉摸。

  但褚葆齡也非弱者,她的爺爺是江湖大盜,武功屬於狠辣一路,講究出手就要傷人的。褚遂畢生心血所創的武功都傳給了孫女,此是褚葆齡殺得性起,儘管她也並非就想取了龍成芳的性命,但卻是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情。

  這兩人認真地打了起來,招招兇險,看得展伯承心驚肉跳,連忙叫道:「齡姐,別打啦!龍姑娘,請你也讓一步吧!」

  褚葆齡冷笑道:「展伯承,你也上吧,你害得我已經夠慘了,還有臉來叫我齡姐嗎?我爺爺教過你武功,你盡可以用來對付我,來呀,來呀!」

  她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鬆,就在這一句話的時間,已向龍成芳連攻七劍。

  龍成芳大怒道:「展伯承,要嘛你就姐弟兩人都來打我,要嘛你就給我滾開!別在這裡囉唆!哼,哼,我為什麼要讓她一步?」

  展伯承兩面不討好,頓足說道:「這,這真是從那兒說起?齡姐,我知道你還在氣我,但你聽我說一句話好不好?」

  說話之間,只聽得「當」的一聲,褚葆齡已橫劍掃去,一式「鳳凰展翅」,劍鋒朝著龍成芳的手臂斜削下來。龍成芳待她劍鋒堪堪削到,一擰身還了一招「覆雨翻雲」,刀鋒由下而上,徑截褚葆齡的手腕,這一招好不厲害,褚葆齡急急變招,劍鋒從斜削變為下拖,雙方刀劍相交,「當」的一聲,火花四濺。

  她們兩人都不理會展伯承,招數是越來越凶,越出越險,那一方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血染黃沙。

  展伯承忽地叫道:「齡姐,你知不知道,爺爺已經死啦!他有話要我和你說,你看在爺爺的份上,和我一同回去在爺爺墳前上一炷香吧!」

  褚葆齡自從那晚從家中私逃出來之後,只道劉芒在她爺爺刀下,一定是不死必傷,她並不知道後半夜竇元插手的事情,根本就沒有想到她的爺爺會死。這大半年來她在江湖流浪,因為是個單身女子的緣故,不便與江湖人物廝混,故此劉芒的消息與她爺爺的消息,她是兩皆不知。不過,她雖說是心中怨恨爺爺,但骨肉之情還是有的。她也曾每每為了這一場家庭的慘變,深感骨肉分離,往往午夜夢回,心傷淚咽。

  此際她突然聽到爺爺逝世的消息,當真是有如晴天霹靂,登時把她震得幾乎發了昏,「爺爺是怎麼死的呢?是給劉芒父子誤殺的麼?」

  迫切間她又來不及細問展伯承,六神無主之際,劍法也就登時散亂了!正是:

  青梅竹馬難相諒,噩耗傳來倍自傷。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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