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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南春雷悄聲問道:「展大哥,這位華老前輩就是你說的那位曾救了鐵錚的武林異人麼?鐵錚不是跟著他養傷的麼?他還有個女兒呢?何以都不見來?」

  展伯承心中一動,忙叫道:「空空前輩,請看在華老前輩曾救過你徒弟的情份,罷手了吧?」

  空空兒未曾答話,華宗岱卻「哼」了一聲,說道:「不必把徒弟的事情扯到師父身上。我救鐵錚是我和他的緣份,無須師父領情。」

  展伯承是一番好意,但倉猝之間,說話未經考慮,卻是犯了華宗岱之忌。此時他正佔上風,若然罷手,豈非是承認了展伯承的說法,要空空兒領他的情,讓他一手?

  空空兒好勝得緊,處在下風,更是不能罷手,立即冷冷應道:「不錯,這一架是非打完不可,待分出了勝負,我再向你磕頭道謝都行!」

  空空兒與華宗岱心中其實也在暗暗叫苦,兩人成了騎虎難下之勢,華宗岱雖然稍佔上風,打到最後,只怕也還是個兩敗俱傷。

  正在兩人都在叫苦而又不肯甘休之際,忽地又見一人如飛而來,輕功竟似與空空兒相差不遠,直到這人來到了白塔腳下,眾人才看得清楚是個背插拂塵,腰懸長劍,裝束像個道姑的中年婦人。

  展伯承喜出望外,叫道:「辛老前輩,你來得正好!」

  辛芷姑無暇理會展伯承,身法一收,馬上喝道:「爭這閒氣,有甚來由?都給我住手,哼,空空兒,你聽不聽話?」

  空空兒一生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怕老婆。展伯承的話他可以不聽,但辛芷姑的話,他卻是不能不聽的。不過,因為他略處下風,心中還是稍稍有點躊躇。

  空空兒是害怕此時罷手,等於向華宗岱認輸,但雖然有點躊躇,招數亦已不知不覺的緩了。

  空空兒咬一咬牙,為了要聽老婆的話,迫於無奈,正想認輸,他張大了嘴巴,面紅耳赤,話未曾說得出口,華宗岱卻忽地先叫了聲「哎喲」,從塔邊一個倒栽蔥跌了下去。

  原來華宗岱是因為看見辛芷姑來到,賣她的面子,有意讓招,故作「自行失足」的。他在少年時候,曾與辛芷姑有過一段交情,雖然後來各自婚配,兩人也隔別了相近十年,但這段交情還是彼此忘懷不了,卻也早已淨化了。

  不錯,這些年來,他也盼望與辛芷姑有日重逢,互相話舊。但在他的心中,卻只是把辛芷姑當作一個少年時候的知己,除此別無雜念。因此,此次他與空空兒鬥,為的其實還不是那段陳年往事,而是由於兩人都好勝,為爭了一口氣,這才打得難以甘休的。那段陳年往事,最多只能說是一個導火線而已。

  華宗岱心裏想的是:「我此時已是稍佔上風,以芷姑的武學造詣,當能看得出來。我便讓空空兒勝了這場,表面是給他面子,實則是給芷姑面子,成全她的丈夫天下無敵之名,豈非兩全其美?何況空空兒的本領,實在也是在我之上,我趁他氣衰力竭之際,即使打敗了他勝得也不光彩。」華宗岱就是在這複雜的心情之下,自行「失足」的。

  空空兒不料他有此一著,驀地一怔,叫道:「你這算是什麼?」話聲未了,忽地有件意外之事突然發生。華宗岱的輕功不如空空兒之爐火純青,他一個「倒栽蔥」跌了下去,在半空中必須翻轉一個觔斗減弱下墜之勢,這樣才能使得足尖著地,不致受傷。就在他半空中倒翻觔斗之時,忽聽得急促的暗器破空之聲,也不知是從什麼地方飛來了兩顆石子,竟是第一流高手的暗器打穴功夫!

  華宗岱正在倒翻觔斗,非但無法躲避,想接暗器也不可能。好個空空兒,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施展絕頂輕功,一躍而下,接了第一顆石子,就在半空反手打出,將第二顆石子也打落了,他跟在華宗岱後面跳下,卻比華宗岱先落下地。

  空空兒接了第一顆石子,虎口竟然感到有點發麻,而他打落的第二顆石子,也並沒有撞得遠飛,而是直線跌落的。這足以顯出發石偷襲之人,功力亦是非同小可。

  空空兒大怒道:「躲在暗處,暗箭傷人,算得什麼好漢?哼,你要躲也躲不了,非把你揪出來不可!」

  空空兒聽聲辨向,身法如電,撲向離塔腳不遠的一個土丘,果然那土丘後面,跳出了一個人來。

  這人的長相也很奇特,身形像竹篙,頭顱卻大如芭斗,滿頭亂髮,色澤枯黃,看來像個病夫,但一雙大眼,卻是炯炯有神。

  這人見空空兒向他撲來,居然毫無懼色,反而迎了上去,冷冷說道:「空空兒,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空空兒大怒道:「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說嘴!」雙掌一分,左掌如刀,劈那漢子頭顱,右掌橫指如戟,又點他脅下的「癒氣穴」。空空兒一來怒他偷施暗算,二來惱他出言不遜,故而剛一照面,便是掌劈指戳的殺手絕招。

  那人也是用雙掌對付他的雙掌,「劈掛捶」往下一搗,迅即一招「橫架金樑」,另一掌硬接空空兒的掌力。

  雙掌相交,「蓬」的一聲,空空兒竟給他的掌力反推出去,點穴那招,也給他的猛掌直搗,硬生生的碰回去了。

  空空兒大吃一驚,心道:「那裏鑽出來的這個傢伙,難道他竟然還強過華宗岱麼,我與他對掌,居然會感到吃力。」

  其實,這人的功力雖是不凡,但要與華宗岱相比,還是頗有不如,即使空空兒的內力也要比他稍勝一籌的。但空空兒太過好勝,卻忘記了他在惡戰華宗岱之後,早已強弩之末了。

  這漢子說他不害怕空空兒,這是假的。就因為他既害怕空空兒,也害怕華宗岱,所以才想趁「鷸蚌相爭」,來收「漁翁之利」。他躲在暗處,偷放暗器,本是想先殺華宗岱,後殺空空兒,卻沒想到空空兒會救他的「敵人」,教他的計畫成為泡影。

  不過此時他卻的確是不害怕空空兒了,他害怕的是辛芷姑上來幫手。心裏想道:「好壞先打他一頓,殺不了他,也要使他重傷。那時再逃也還不遲。」

  空空兒暗暗叫苦,但他有生以來,從未曾要過人幫忙的,即使是夫妻之親,他也不願意出聲向妻子求援,免得在人前示弱。幸而他雖是強弩之末,輕功卻還有原來六七成功夫,一見不妙,就和那人繞身遊鬥,那人要打中他亦非易事。在旁人看來,空空兒身手矯捷,好像還是他完全佔了攻勢似的。

  華宗岱當然也是惱恨這人向他暗算的,不過他見空空兒已經和這人打了起來,他當然也就不便再過去了。

  華宗岱走到辛芷姑面前,抱拳一禮,說道:「賢伉儷名聞江湖,華某忝屬故人,亦感光彩。只是適才無意冒犯了尊夫,還請你代為向尊夫告罪。請恕華某失陪了。」說完便走。

  辛芷姑茫然說道:「是啊,好幾十年沒有見面了。你、你就要走了麼?」

  要知她與華宗岱那段交誼雖然是日子不長,後來兩人又因性情不很相投,難於相處,而默然分手。但華宗岱畢竟是第一個闖進她少女心扉的人,對於這位故人,她還是時常懷念的,但卻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重逢。

  華宗岱抑制下心頭的激動,淡淡說道:「我不想打擾你們了,我還是走的好。」辛芷姑想起空空兒的脾氣,也怕會引她丈夫的猜疑,便默不作聲了。

  可是辛芷姑默不作聲,空空兒卻在大聲嚷道:「華宗岱,你怎麼可以這樣就走了呢?不行啊,不行!」

  華宗岱怔了一怔,冷冷說道:「我已認了輸了,你還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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