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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聶隱娘道:「你這麼喜歡孩子,那你趕快養一個呀,要是一個女的,咱們就正好結成親家。」史若梅「啐」了一口道:「做了母親,還是說話毫不正經。」

  一宿無話,第二日一早,大家分道揚鑣,方辟符夫婦與展伯承、鐵凝押運寶車前往伏牛山,段克邪、史若梅則連袂奔趕揚州。

  車中鋪了被褥,四面堆著八個大鐵箱,正好作為屏障,間成一間臥房,可供聶隱娘母子安歇。方辟符擔任駕車,展伯承與鐵凝騎馬在前頭開路。

  展、鐵二人並轡而行,展伯承道:「凝妹,你不去看你的哥哥了麼?」

  鐵凝笑道:「他有華姐姐照料,我去了反嫌多事了。」

  鐵凝笑了一笑,忽地又道:「展大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展伯承道:「什麼秘密?」鐵凝道:「小時候,我偷聽我爹和我媽商量,媽很想把南家的小阿姨要作媳婦,說是兩人年紀相當,輩份差二輩也不打緊,但爹說還是讓孩子大了自己看上的好,想不到我哥哥現在果然自己看中了人了。」

  鐵凝所說的「南家小阿姨」,即是南霽雲的女兒,南夏雷的妹妹南秋雷。

  南霽雲與段珪璋同輩。比鐵摩勒大一輩,歲數卻大不到十年,又因他是過了三十歲才結婚的,他唯一的女兒南秋雷排行第三,前面有兩個哥哥南夏雷與南春雷。今年才不過十八歲,僅僅比鐵錚大一歲。唐代的婚姻制度並不如後世之嚴格講究輩分,南霽雲與段珪璋也只是朋友關係,而非親戚,鐵摩勒是段珪璋舅父的義子,與南家關係更疏,友情之好那是另外一回,南霽雲生前也是以「小兄弟」稱呼他的。故而鐵錚的母親曾有與南家論婚之議,並不覺得這是違背世俗之事。

  展伯承心道:「凝妹說話就是歡喜誇張,這算得了什麼秘密?」當下笑道:「你怎麼知道你哥哥就是看中了人家?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結交一兩個朋友,那也很平常呀!」

  鐵凝道:「你別以為我年紀小,不懂事。那日華姐姐定要與我哥哥較量,我已看出有幾分『陣上招親』的意味了。還有後來,我每次和哥哥提起了華姐姐,我哥哥的神情就似你一般……」

  展伯承道:「你怎麼說呀說的,忽地扯到我的頭上來了?似我什麼?」

  鐵凝笑道:「就似我每次和你提起褚姐姐那樣呀,你的神氣不是又想提起又怕提起的模樣麼?嘿,嘿,也許你自己還不知道呢!」展伯承給她觸動心事,黯然不語。

  鐵凝道:「是不是?我剛提起,你又著惱了。呀,展大哥,不是我說你,褚葆齡既是那麼待你,你又何苦自尋煩惱?呀,還是小時候的好,小時候,你、我、哥哥。褚姐姐大家一同玩耍,你待我們都是一樣,決不會有這許多煩惱!」

  鐵凝正是十五年華,對男女之情,說懂不懂,不懂又懂的年紀。既是「孩子」,又要充作「大人」。展伯承本來滿肚皮煩惱的,聽了她那孩子氣的說話,不覺給她逗了笑來,說道:「我幾時冷淡了你,我現在對你,不也是像小時候一樣?」

  鐵凝道:「總是不及你的褚姐姐吧?」展伯承道:「凝妹,你不是勸我不要再提她麼?為什麼你又提了?你不懂的,我現在之所以關心葆齡姐姐,只是為了報她家對我之恩。好,說過今次,以後可別再提了。」

  鐵凝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轉,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過了一會,才「噗嗤」一笑,說道:「好吧,只要你不要提起她,我也不會故意來挑起你的煩惱了。」

  展伯承一直把鐵凝當做「小妹妹」看待,雖然覺得她有點孩子氣,卻也很感激她對自己的關心。但展伯承卻那裏知道,這個「小妹妹」已是情竇初開,並非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她對展伯承起初是同情,到了後來,則已是有點「朦朧」的愛意了。

  展、鐵二人一路並轡同行,談談笑笑,倒是不感寂寞。這輛車子,由於載得過重,走得很慢,走了將近一個月,才到達伏牛山。但在鐵凝心中,卻覺得日子過得很快。

  一路提心吊膽,幸得平安無事,回到了伏牛山,大家都鬆了口氣。可是當他們進入山區,走了兩日之後,又感到情形有點不對了。

  他們本來預計會有巡山的嘍兵迎接他們的,不料走了兩天,卻一個嘍兵也沒碰著。到了第三日,距離大寨只有四五十里了,山路越來越險,馬車不能再上,此時最好是有嘍兵來給他們搬箱子,可是一路之上仍是靜悄悄的杳無人影。

  鐵凝道:「咦,怎麼還不見巡山的嘍兵,上不去了,怎麼辦?」他們一共只有四人,鐵凝年紀輕氣力弱,聶隱娘則在產後剛剛復原,也不宜過於用力,要把八口大鐵箱搬上高山,只靠方、展二人,那是決難辦到之事。

  方辟符道:「我在這裏看守,你們上去看看。」似此情形,方辟符已知定有意外,心中惴惴不安。

  展伯承與鐵凝作伴,施展輕功,飛奔上山,到了山寨舊址,不由得叫聲「苦也!」只見昔日連綿數里的山寨建築,如今都已變成了一片瓦礫!

  鐵凝嚇得六神無主,展伯承安慰她道:「縱有意外,以你爹爹的武功,也決不至於遭難的。咱們各處找找,看看還有沒有人留下?」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叫道:「是小寨主回來了麼?」鐵凝應道:「是我和展伯承大哥!」

  只見十數個人從樹林裏出來,走在最前頭的一個人,三綹長鬚,背負藥囊,正是鐵摩勒最得力的助手,在武林中的輩份比鐵摩勒還長一輩的「金劍青囊」杜百英。

  鐵凝連忙跑上前去,顫聲問道:「杜公公,這是怎麼回事,我爹爹呢?」

  杜百英嘆了口氣,說道:「山寨是一個月前被官軍攻破,一把火燒成了平地的。還幸傷亡不大,你爹爹已率領大夥兒逃出去了。」

  鐵凝稍稍放心,說道:「以前幾次都平安度過,怎麼這次卻給官軍攻破了?」

  杜百英又嘆了口氣,說道:「今年咱們種的梯田失收,糧食困難。范陽、平野、廬龍三鎮乘機合兵攻打山寨。本來也還可以據險固守的,卻不料有一部份弟兄,是今年初新入夥的,在每天只能吃一頓稀飯的情形下,挨不住苦,又有幾個頭領受了敵人收買,竟然煽動這些挨不住苦的弟兄,叛變起來。一夜之間,幾處險隘,同時失守,敵人在叛徒帶路之下,長驅直入,你爹爹只好當機立斷,放棄山寨。」

  鐵凝道:「我爹爹那裏去了?」

  杜百英道:「你爹爹以前本來是和辛寨主在金雞嶺內的,八年前金雞嶺被官軍攻破,才搬到伏牛山。但在這八年中,辛寨主的舊部又已在金雞嶺恢復了部分基業。這次你爹爹臨走之前曾與我商量,我們商量好的計畫是由你爹爹率眾下山之後,便叫弟兄分散,陸續再回到金雞嶺去重建基業。但因路途遙遠,他們是否已經到達了金雞嶺,現在還未接到消息。」

  杜百英接著說道:「我與你爹爹各挑一副擔子。你爹爹挑的是重擔子,帶領大隊弟兄突圍;我挑的是輕擔子,和一小隊弟兄留下來,照料受傷的夥伴。摩天崖下有個秘密的岩洞,可以容納得數百人,我們就住在那兒,叛徒並不知道這個秘密。

  「幸虧我們隱蔽得好,敵人幾次搜索,都沒發現。他們把山寨燒成平地之後,自身亦難立足,終於也撤走了。

  「我們這一小隊總共百人,其後陸續收容了三百多受傷的弟兄,現在已有了將近五百人。山洞裏有點存糧,勉強可以支援,不夠的就靠打獵和可吃的野草補充。受傷的弟兄大部亦已醫好,今天我們正想下山覓食,想不到就遇見你們。嗯,阿凝,你不是與你哥哥同在一起的麼?怎的卻不見他?」

  杜百英自謙挑的是「輕擔子」,其實他們在山中留守,只怕比突圍的弟兄更為艱苦得多。

  鐵凝和展伯承看見杜百英鬢邊添了許多白髮,不禁熱淚盈眶,說道:「杜公公,你辛苦了!錚哥一時未能回來,此事慢慢再說,今天我們是和方師叔夫婦一同來的,還帶了一點東西回來。」

  杜百英喜出望外,說道:「方大俠夫婦也來了麼?在那兒?你們又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鐵凝道:「好教杜公公得知,我們是帶了展大哥外公的寶藏回來的,一共八大箱珠寶呢!」說至此處,不禁嘆口氣道:「可惜我們來遲了,要是早兩個月能夠運來,倒可以給山寨補充糧餉。」

  杜百英大感意外,說道:「怎麼,你們把王伯通當年的寶藏尋獲了?不遲,不遲,現在來的正是時候。好吧,現在先把方辟符夫婦接來,我再告訴你們我的計畫。」

  展伯承道:「馬車上不來,方大俠在黃蜂腰山坳,離此約有二十里。」

  杜百英立即挑選了二十名體力較強的小伙子,和展、鐵二人一同去接方辟符夫婦。

  雙方會合,方辟符與聶隱娘得知山寨遭劫的情形,十分難過。杜百英道:「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咱們是殺不盡、燒不滅的,只要有人,就用不著喪氣。」

  這八個大鐵箱每個有四百多斤,二十個小伙子,四個人合扛一個,走得還很吃力。剩下三個,杜百英、方辟符、展伯承一人拿起一個。杜百英老當益壯,健步如飛,走在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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