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慧劍心魔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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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葆齡還是從前的脾氣,說話口沒遮攔。展伯承面對著她,不覺自慚形穢,幾乎不敢仰視。褚葆齡果然如他想像的那樣,不,比他所想像的更美,粉紅的臉蛋上嵌著兩個小酒窩,小辮子上紮著兩條紅頭繩,雖是荊釵裙布,也掩不著她那雪貌花容。展伯承本就有點自慚形穢,被她這麼一說,更是黑臉泛紅不禁就甩開了褚葆齡的雙手,說道:「齡姐,我手上滿是塵土,小心弄髒了你。」 褚葆道:「齡兒,你說話好沒禮貌。你的承弟千里奔波來看你,他在路上那有工夫剪髮?三伏天時,馬不停蹄的起碼跑了半個月吧?還不曬得黑不溜湫嗎?你不謝他,還能取笑他嗎?」 褚葆齡笑道:「哎喲,小承子你長大了,做姐姐就不能和你開開玩笑了嗎?爺爺,承弟當真,你也當真了?承弟,你再髒些,做姐姐的也不能嫌你。等下回去,我先給你理髮,再給你縫件新衣,當做賠罪好不好?明天我再帶你出來玩,這兒比咱們從前住的地方更好玩呢。滿山是野花,還有許多好看的鳥兒。就可惜爺爺不許我上樹捉鳥兒了,說我是女孩兒家,應該學得莊重些了,你是男孩子,爺爺大約不會禁止你的。」 褚葆齡見著兒時的遊伴,心裏一高興,小嘴兒說個不停。她倒是毫不造作,態度還是像小時候一般親熱。可是,展伯承的心頭上已抹了一片陰影,尤其當她說到滿山野花的時候,他想起了剛才和她一起的那個男子,正在給她編織花環,更是不禁隱隱感到一股酸味。褚葆齡禁不住說了一大串,他一句話都沒說。 褚遂卻是頗為歡喜,說道:「對啦,你們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應該像姐弟一般。齡丫頭,你要多照顧小承子。」 樹林裏忽地有人唱起山歌: 「天上的月亮趕太陽, 地上的姑娘趕情郎; 太陽東升月沉西,追呀趕呀, 總是不能在一起。」 褚遂哼了一聲,罵道:「討厭!」 展伯承抬頭一看,只見山坡上走下一個少年,一手拿著一隻山雞,頸上掛著一隻大花環,笑嘻嘻地道:「褚公公,你家裏來了客人麼?」褚遂道:「關你什麼事?」那少年道:「我送你一隻山雞款待客人好不好?」 褚遂怒道:「誰要你討好?滾開!」那少年滿面通紅,褚葆齡向他偷偷拋了一個眼色。褚遂在她前面,沒有發現,展伯承則已瞧在眼中。那少年本想與褚遂爭辯幾句的,見了這個眼色,所感受的委屈頓時化為烏有,換過一副尷尬的笑容,自我解嘲道:「這可真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褚公公,你不要也就算了,用不著惱怒呀!」 那少年穿過樹林,向著相反的方向走了。褚遂餘怒未消,又罵了一聲:「討厭!」褚葆齡笑道:「爺爺,人家總是一番好意。」 褚遂道:「什麼好意,我就討厭他那油腔滑調;更討厭他唱這種妖里妖氣的山歌!」褚葆齡笑道:「這是山裏小伙子常唱的山歌呀,我聽著也滿好聽呢。怎見得是妖里妖氣了?」 褚遂怒道:「你喜歡聽?好,你就叫他對著你唱吧!我可要告訴你,我若是再發現他在咱們的屋後唱,我可要打斷他的腿!」褚葆齡噘著小嘴兒道:「我幾時說是喜歡聽他唱歌?我是說這首山歌唱起來還好聽,並非說要他唱才好聽呀。你沒有聽清楚就胡扯一通。」 褚遂驀地想起展伯承初來,心道:「我可真是老糊塗了。齡丫頭雖是喜歡與這小子廝混,但也沒做出什麼見不得人之事,而且經我禁止之後,她也不敢與這小伙子往來了。如今我只知責怪她,叫小承子聽了,豈不要誤會了?」於是連忙替她開脫道:「我知道你顧惜爺爺,不願爺爺動氣,傷了身體。和氣是好的,但這小子我看不是好東西,我是故意給他一點臉色看,免得他招惹你的。好啦,你既然不是喜歡聽這小子唱歌,總是爺爺怪錯了你。不要提這小子了,咱們快快回家吧!」 展伯承默默的在一旁聽他們祖孫說話,既沒有問那少年是誰,也沒有和褚葆齡搭訕,他如此出奇的沉默態度,引起了褚遂心裏的不安,於是找話說道:「小承子,你來的時候,沒有碰見這小子嗎?」展伯承道:「沒有。」 褚遂道:「這小子姓劉,單名一個芒字。哼,哼,倒真是似一個小『流氓』他爹爹來歷古怪,我也摸不著底細,不知怎的,也搬到這盤龍谷來。看來只怕多半也是武林人物,避仇來的。總之,咱們在未摸清他們的底細之前,還是少往來的好。以後,你在這兒住下,若是這小子撩撥你,你不必理他,告訴我便是。」展伯承簡簡單單地答了一個「是」字。 褚遂猜想展伯承是起了一點疑心,其實展伯承根本就用不著疑心,他是早已經知道的了。他知道這姓劉的「小子」就是剛才和他的齡姐幽會的人,他頸上掛著的那個花環就是為褚葆齡編織的。從他們祖孫的對話中,他又知道這個劉芒曾不止一次在褚家門前唱過情歌。 褚遂心道:「難道這丫頭有什麼行差踏錯之處,剛好給小承子撞見了?」 心有所疑,不禁問道:「齡兒,你剛才是在那兒?」 褚葆齡道:「我在前溪捉魚。」褚遂道:「哼,十八歲的大姑娘了,還能光著腳桿跑到水裏摸魚?」但他一瞧,褚葆齡的繡花鞋子乾乾淨淨,可並不像下過水的模樣。 褚葆齡笑道:「爺爺,你還沒有問清楚就說我了。我折了樹枝當作木叉來叉魚,可惜正要叉著一條大魚,給你一叫,魚就溜走了。」 褚遂眼看著她剛才是從右面的山坡鑽出來的,而劉芒則是在左面山坡上打山雞,心想:「只要她不是和那小子在一起,管她捉魚是真是假。」於是也沒有再追究了。 展伯承心裏可是有點兒酸痛,想道:「齡姐小時候雖然比我還淘氣,她可是一向不會說謊話的。如今,她為了這個少年,卻對爺爺說起謊話來了。」 說話之間,已經來到褚家,只見在一個牆坍屋塌,荒草叢生的大園子裏,有一幢半新的房子,褚遂嘆口氣說道:「這是你外祖當年修的園子,也曾聚會過天下英豪。如今已是一片荒蕪,沒一間完整的房子了。這幢房子比較好些,是我就原來的格局重新修補的。」從那些舊日留下未曾損壞的畫棟雕樑,還隱約可以想像當年的豪華氣象。 褚遂無限感慨,褚葆齡笑道:「爺爺,這些陳年舊事,你去嘮叨作甚?現在的綠林盟主鐵摩勒,不是比當年那位王公公更得人心嗎?我記得小承子的媽媽也是這麼說的。嗯,對啦,小承子,說起來我倒要問你了,你爹娘為何不來,只你一人來了?」 展伯承這才說道:「我爹娘已經過世了!」 褚遂大吃一驚,叫道:「什麼,你爹娘好端端的,怎麼忽然間都過世了?」 說話之間,褚遂已帶領他走進廳房,掩上了門道:「小承子,坐下來給我細說,他們是怎樣死的?」 展伯承本是準備對他們祖孫二人說的,臨時卻改變了主意,心中想道:「媽堅決不許我報仇,只許可我告訴褚公公一人。葆齡雖是他的孫女,但她如今已另外有了意中人,難保她不洩露給那姓劉的小子知道。這小子來歷不明,我還是防著一點的好。」 褚遂見他久久不語,說道:「承兒,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對我還怕說嗎?我是你外公八拜之交,看著你媽長大的!有什麼為難之事,說出來讓我給你作主!」 展伯承道:「媽要我來投靠公公,她是有一事情要我和你說的,只是,這、這——」 褚遂老於世故,見展伯承吞吞吐吐,說話的時候,眼角兒又向著褚葆齡斜睨,不由得會錯了意,心中想道:「莫非他的爹娘要他來求親,小伙子害羞,當著褚葆齡,不便啟口?」 褚遂早有意思把孫女許配給他,當下說道:「齡兒,趁著時候還早,你給承弟趕縫一件新衣,縫好衣裳,再殺一隻雞弄飯。」 褚葆齡七竅玲瓏,見她爺爺要將她遣開,心裏也想到這一層,臉上泛起一片暈紅,暗自思量:「要是小承子當真是奉了父母遺命,前來向我求親,我該如何對付?」她心中忐忑不安,答了一個「是」字,走出門去,卻又悄悄的繞到後窗偷聽。 褚遂說道:「小承子,論起我和你家的交情,你也似我孫兒一般。如今就是咱們祖孫二人了,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展伯承父母雙亡之痛,藏在心中,一個多月,從不敢與外人說話,此時再也忍耐不住,眼淚簌簌而下,哽咽說道:「褚公公,實不相瞞,我爹娘是給仇人殺害的!」正是: 萬里投親來報喪,孤兒忍痛說恩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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