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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血酬知己(5)


  雲夫人卻似不以為意,緩緩說道:「不錯,我回來了,我是為素素回來的。見了你,我的心事放下一半了。」陳玄機心頭上跳,只聽得雲夫人續道:「你和上官天野所說的話我都聽見啦,你真是這樣的愛素素麼?」陳玄機道:「我和素素認識的日子雖然不多,但我已感到她像我至親至近的人。我愛她超過我自己!」雲夫人道:「緣份二字,真是神奇,素素對我雖然沒有明言,做母親的也總會感到她心中的情意,我看她愛你只有更深,我聽過她在夢中呼喚你的名字!」

  就在這時,一縷歌聲從山巔上傳下來,聲若遊絲嫋空,隱約可辨,正是雲素素曾為陳玄機彈奏過的那兩節《詩經》,那感人肺腑的惜別相憶的詩篇又一次的從山峰上飄下來:「皎皎白駒,食我場苗,摯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遺心!」陳玄機聽得心神俱醉,淚珠滴了下來,也不知是喜極而泣,還是別有感傷,但聽得歌聲飄散林中,辨不出歌聲的來處。

  雲夫人呆呆的出了一會神,歎口氣道:「素素對你的思念竟是如此之深!她在找你,可惜她走錯方向了,聽這歌聲,她走到與咱們相反的方向去了。不過,也不要緊,她找你不著,總會回轉家中。」歇了一歇,緩緩說道:「我本來不願再見舞陽,為了素素為了你,我就為你們再去見他一次。嗯,你跟我走吧。」陳玄機剛踏出一步,又縮了回來,搖搖頭道:「我不能走。」雲夫人隨著他的目光所注,但見上官天野仍躺在地上,暈迷未醒。

  雲夫人道:「你捨不得離他而去?不錯,我就是歡喜像你這樣的性情中人,我放心將素素交托給你了。也好,我就獨自去見舞陽,你這位朋友也很好,待他醒來之後,你和他一起來吧。」聽她這話,說得極是尋常,竟似把上官天野的傷勢並不當作一回事兒。陳玄機待她一走,急忙去看上官天野,卻見他雙目緊閉,只有一點輕微的鼻息。

  再撫脈息,細若遊絲,而且一長一短,混亂無度,凶象畢露。陳玄機放聲哭道:「上官兄,是小弟累了你了!」抱著他的軀體亂搖,頓足喊道:「蒼天無眼,多少壞人不死,卻偏偏要奪走我的上官兄弟!」想起上官天野英年豪邁,肝膽照人,哭得越發傷心了。

  驀然間忽見上官天野雙眼一張,跳了起來,怒聲叫道:「好呀,玄機你這小子,為什麼要咒我死?」陳玄機嚇了一跳,呆了一呆,狂喜叫道:「你沒有死?你沒有死!」上官天野道:「我當然沒有死,你哭什麼?」陳玄機破涕為笑,向天長揖,笑道:「多謝蒼天,我錯怪你了。」

  原來羅金峰的掌力運用神妙,控制隨心,他打上官天野那一掌,出手雖然兇猛無倫,其實他那裡敢把上官天野打死,掌鋒一觸到上官天野的身體,立刻變為閉穴的手法,掌力收回了八成,這樣輕微的掌力,僅僅可以阻滯氣血運行于一時,即算無人解救,也可自醒。陳玄機抱著他亂搖,氣血一行,他當然醒了。

  上官天野道:「咦,你小子呼天搶地,裝神弄鬼,幹些什麼?羅金峰那老賊呢?」陳玄機道:「給打跑了!」上官天野說道:「你居然把他打跑了?」陳玄機道:「不是我,是雲夫人。」上官天野道:「那一個雲夫人?」陳玄機道:「除了雲舞陽的妻子,還有那一個雲夫人?」上官天野道:「她來救你?」

  陳玄機道:「嗯,你不必多問了。咱們趕快到雲家去吧。」上官天野雙目一睜,道:「去做什麼?」陳玄機道:「我向他要女兒,你向他要劍譜。」上官天野道:「他會把女兒給你嗎?」陳玄機道:「他內疚於心,愧對妻子,不能不賣她的情面。」上官天野道:「什麼,是雲夫人替你求情。好呀,你這小子真有本事,居然先巴結上未來的岳母了。」陳玄機面上一紅,道:「上官兄休得取笑。」上官天野道:「誰和你取笑!把情由告訴我知,不許半點隱瞞。」

  陳玄機知道上官天野的脾氣,若不說明,休想他走半步。只得將雲夫人适才來到的情形,和她的說話複述了一遍,上官天野聽得呆呆出神,心中混亂之極,既為陳玄機歡喜,又為蕭韻蘭傷心,半晌說道:「好吧,那你就去吧。」陳玄機道:「你呢?」

  上官天野道:「我現在已不希罕那本劍譜,再說我也不願沾受別人的恩惠。我不去!」這三字說得斬釘截鐵。陳玄機不敢再勸,怔怔的看著他的友人,他的心早已飛到了素素的身旁,然而卻又捨不得立即離開上官天野。上官天野也呆呆的看著他,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已是天近黃昏,山風陡起,上官天野氣血剛剛恢復運行,有點寒意,忽地握著陳玄機的手問道:「你冷麼?」

  陳玄機道:「不冷,你冷嗎?」上官天野道:「我也不覺什麼。嗯,打風啦,還飄下了雪花,咱們在林子裡也有點寒意,林子外面想必更冷了。韻蘭姐姐她孤伶伶的一個人在林子外跑來跑去,你擔不擔心她會受涼。」

  陳玄機心中一酸,道:「上官兄,兄弟求你一件事情。」上官天野道:「請說。」陳玄機道:「聽我的話,去找韻蘭姐姐吧!」上官天野默默不語,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玄機,你別管我。我已決意繼承畢淩風大盜的衣缽,從今之後,你做你的俠士,我做我的強盜,咱們彼此兩不相涉了。你走吧!」

  陳玄機知他傷心之極,想道:「別人是失意逃禪,他卻是隱身盜蹠。照他的性子,不知今後還要做出些什麼事情?失意逃禪還好,隱身盜蹠,把持不定可就要誤入歧途。」心中一急,脫口說道:「你不去找韻蘭,我就不去找素素!」

  忽聽得一聲冷笑,有人說道:「不勞相找,我來了!」上官天野道:「韻蘭姐姐!」只見蕭韻蘭雙目紅腫,臉上淚痕未拭,卻自仰天狂笑,招手說道:「上官天野,你來呀!啊,你為什麼不來?你若不來,可就要誤了人家的神仙眷屬!」若在平時,上官天野得她相招,當真是如奉綸音。然而此際,不但陳玄機明白,上官天野也聽得出她乃是心中憤激之極,所以才說出此等言詞,想來她已到了多時,陳玄機的話她都聽進去了。

  陳玄機呆若木雞,上官天野心如刀割,叫道:「韻蘭姐姐,你,你──」不知如何勸慰方好,只聽得蕭韻蘭又是一陣狂笑,比痛哭更叫人難受萬倍,蕭韻蘭在狂笑聲中又招手說道:「來呀,你怎麼不來。連你也看不上我了嗎?」驀然間笑聲變了哭聲,蕭韻蘭雙手掩著臉孔,轉身便跑。

  上官天野再也忍受不往,叫道:「韻蘭姐姐,你等等我,我來啦!」飛身追趕,一先一後,穿出叢林,只剩下陳玄機呆呆發愣。

  陳玄機歎了口氣,目送他們的背影,心中說道:「我這顆心已交給了素素,蘭姐,我這一生也不指望你再原諒我了!」撮土為香,暗暗禱告蒼天,保佑他們良緣早締,但想起蕭韻蘭那副神情,心中禁不住不寒而慄!只怕好事多磨,只怕他們難結鴛盟,心頭的疙瘩永生也難磨滅!

  霎時間思潮紛湧,但覺人世之上,最難解開的就是感情的葛藤,晚霞消褪,林子裡更黑更冷了,陳玄機一片迷茫,即將得到雲素素的喜悅,也被沖淡了許多。然而要不是想起素素,要不是可以會見意中人的希望支持著他,他已經是無力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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