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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驀然間忽見上官天野雙眼一張,跳了起來,怒聲叫道:「好呀,玄機你這小子,為什麼要咒我死?」陳玄機嚇了一跳,呆了一呆,狂喜叫道:「你沒有死?你沒有死!」上官天野道:「我當然沒有死,你哭什麼?」陳玄機破涕為笑,向天長揖,笑道:「多謝蒼天,我錯怪你了。」

  原來羅金峰的掌力運用神妙,控制隨心,他打上官天野那一掌,出手雖然兇猛無倫,其實他那裏敢把上官天野打死,掌鋒一觸到上官天野的身體,立刻變為閉穴的手法,掌力收回了八成,這樣輕微的掌力,僅僅可以阻滯氣血運行於一時,即算無人解救,也可自醒。陳玄機抱著他亂搖,氣血一行,他當然醒了。

  上官天野道:「咦,你小子呼天搶地,裝神弄鬼,幹些什麼?羅金峰那老賊呢?」陳玄機道:「給打跑了!」上官天野說道:「你居然把他打跑了?」陳玄機道:「不是我,是雲夫人。」上官天野道:「那一個雲夫人?」陳玄機道:「除了雲舞陽的妻子,還有那一個雲夫人?」上官天野道:「她來救你?」

  陳玄機道:「嗯,你不必多問了。咱們趕快到雲家去吧。」上官天野雙目一睜,道:「去做什麼?」陳玄機道:「我向他要女兒,你向他要劍譜。」上官天野道:「他會把女兒給你嗎?」陳玄機道:「他內疚於心,愧對妻子,不能不賣她的情面。」上官天野道:「什麼,是雲夫人替你求情。好呀,你這小子真有本事,居然先巴結上未來的岳母了。」陳玄機面上一紅,道:「上官兄休得取笑。」上官天野道:「誰和你取笑!把情由告訴我知,不許半點隱瞞。」

  陳玄機知道上官天野的脾氣,若不說明,休想他走半步。只得將雲夫人適才來到的情形,和她的說話複述了一遍,上官天野聽得呆呆出神,心中混亂之極,既為陳玄機歡喜,又為蕭韻蘭傷心,半晌說道:「好吧,那你就去吧。」陳玄機道:「你呢?」

  上官天野道:「我現在已不希罕那本劍譜,再說我也不願沾受別人的恩惠。我不去!」這三字說得斬釘截鐵。陳玄機不敢再勸,怔怔的看著他的友人,他的心早已飛到了素素的身旁,然而卻又捨不得立即離開上官天野。上官天野也呆呆的看著他,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已是天近黃昏,山風陡起,上官天野氣血剛剛恢復運行,有點寒意,忽地握著陳玄機的手問道:「你冷麼?」

  陳玄機道:「不冷,你冷嗎?」上官天野道:「我也不覺什麼。嗯,打風啦,還飄下了雪花,咱們在林子裏也有點寒意,林子外面想必更冷了。韻蘭姐姐她孤伶伶的一個人在林子外跑來跑去,你擔不擔心她會受涼。」

  陳玄機心中一酸,道:「上官兄,兄弟求你一件事情。」上官天野道:「請說。」陳玄機道:「聽我的話,去找韻蘭姐姐吧!」上官天野默默不語,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玄機,你別管我。我已決意繼承畢凌風大盜的衣缽,從今之後,你做你的俠士,我做我的強盜,咱們彼此兩不相涉了。你走吧!」

  陳玄機知他傷心之極,想道:「別人是失意逃禪,他卻是隱身盜跖。照他的性子,不知今後還要做出些什麼事情?失意逃禪還好,隱身盜跖,把持不定可就要誤入歧途。」心中一急,脫口說道:「你不去找韻蘭,我就不去找素素!」

  忽聽得一聲冷笑,有人說道:「不勞相找,我來了!」上官天野道:「韻蘭姐姐!」只見蕭韻蘭雙目紅腫,臉上淚痕未拭,卻自仰天狂笑,招手說道:「上官天野,你來呀!啊,你為什麼不來?你若不來,可就要誤了人家的神仙眷屬!」若在平時,上官天野得她相招,當真是如奉綸音。然而此際,不但陳玄機明白,上官天野也聽得出她乃是心中憤激之極,所以才說出此等言詞,想來她已到了多時,陳玄機的話她都聽進去了。

  陳玄機呆若木雞,上官天野心如刀割,叫道:「韻蘭姐姐,你,你——」不知如何勸慰方好,只聽得蕭韻蘭又是一陣狂笑,比痛哭更叫人難受萬倍,蕭韻蘭在狂笑聲中又招手說道:「來呀,你怎麼不來。連你也看不上我了嗎?」驀然間笑聲變了哭聲,蕭韻蘭雙手掩著臉孔,轉身便跑。

  上官天野再也忍受不往,叫道:「韻蘭姐姐,你等等我,我來啦!」飛身追趕,一先一後,穿出叢林,只剩下陳玄機呆呆發愣。

  陳玄機嘆了口氣,目送他們的背影,心中說道:「我這顆心已交給了素素,蘭姐,我這一生也不指望你再原諒我了!」撮土為香,暗暗禱告蒼天,保佑他們良緣早締,但想起蕭韻蘭那副神情,心中禁不住不寒而慄!只怕好事多磨,只怕他們難結鴛盟,心頭的疙瘩永生也難磨滅!

  霎時間思潮紛湧,但覺人世之上,最難解開的就是感情的葛藤,晚霞消褪,林子裏更黑更冷了,陳玄機一片迷茫,即將得到雲素素的喜悅,也被沖淡了許多。然而要不是想起素素,要不是可以會見意中人的希望支持著他,他已經是無力再走了。

  ***

  陳玄機走出林子,朝著山頂的雲家,一步一步的走上去。心中不住的想:素素現在做什麼?是還在遍山找我還是已回到家裏?雲夫人對她的丈夫說了些什麼話?她見著女兒了麼?

  雲舞陽這時正獨自在書房,倚窗凝望梅花,經過了昨晚那一場大戰,老梅樹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朵梅花了,院子裏滿目蒼涼,牆角那一坏黃土,更在蒼涼之中,平添了幾分陰森的「鬼氣」。

  院子裏靜寂如死,雲舞陽輕輕的嘆了口氣,喚了一聲:「素素。」晚風穿進窗戶,正送來素素那隱約可辨的歌聲。素素去找陳玄機還沒有回來。

  雲舞陽的腦海中,重現出剛才的一幕情景,他仗著半顆少陽小還丹和那一葫蘆掠花天香回陽酒之力,支撐著身子,終於在石洞之中,將自己終身抱撼的一樁罪孽向女兒說了,「可憐的素素,她也許從來想不到父親是這樣狠心負義的一個壞人吧?」雲素素驚駭、震驚、傷心而又帶著憐憫的神情如在目前,「呀,我真不該告訴她這樣可怕的事情,令她純潔的心永遠蒙上一層陰影,但我不向她懺悔,我就是死了,也要帶著痛苦到墳墓裏去,死也不能瞑目!」

  「素素流著淚,聽我說這樁可怕的罪孽,她靜靜的聽著,什麼話也沒有說。呀,她在想些什麼呢?在我說完之後,她哽咽道:『爹爹,你疲倦了,這石洞中黑得可怕,我扶你回家去歇歇吧。』素素,你為什麼不責備我,反而這樣愛惜我呢,你可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

  素素和父親回家之後,服侍父親睡了便獨自出門,雲舞陽想了起來,心中暗暗好笑:「女兒啊,你難道當我不知道你是去找誰麼?我是故意裝睡,讓你去的。」

  晚風吹來,雲舞陽突然打了一個寒噤,接著想道:「素素會不會再回來呢?我不配做她的父親,她鄙棄我,我也只能甘受。可是她若不再回來,我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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