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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血酬知己(6)


  陳玄機走出林子,朝著山頂的雲家,一步一步的走上去。心中不住的想:素素現在做什麼?是還在遍山找我還是已回到家裡?雲夫人對她的丈夫說了些什麼話?她見著女兒了麼?

  雲舞陽這時正獨自在書房,倚窗凝望梅花,經過了昨晚那一場大戰,老梅樹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朵梅花了,院子裡滿目蒼涼,牆角那一壞黃土,更在蒼涼之中,平添了幾分陰森的「鬼氣」。

  院子裡靜寂如死,雲舞陽輕輕的歎了口氣,喚了一聲:「素素。」晚風穿進窗戶,正送來素素那隱約可辨的歌聲。素素去找陳玄機還沒有回來。

  雲舞陽的腦海中,重現出剛才的一幕情景,他仗著半顆少陽小還丹和那一葫蘆掠花天香回陽酒之力,支撐著身子,終於在石洞之中,將自己終身抱撼的一樁罪孽向女兒說了,「可憐的素素,她也許從來想不到父親是這樣狠心負義的一個壞人吧?」雲素素驚駭、震驚、傷心而又帶著憐憫的神情如在目前,「呀,我真不該告訴她這樣可怕的事情,令她純潔的心永遠蒙上一層陰影,但我不向她懺悔,我就是死了,也要帶著痛苦到墳墓裡去,死也不能瞑目!」

  「素素流著淚,聽我說這樁可怕的罪孽,她靜靜的聽著,什麼話也沒有說。呀,她在想些什麼呢?在我說完之後,她哽咽道:『爹爹,你疲倦了,這石洞中黑得可怕,我扶你回家去歇歇吧。』素素,你為什麼不責備我,反而這樣愛惜我呢,你可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

  素素和父親回家之後,服侍父親睡了便獨自出門,雲舞陽想了起來,心中暗暗好笑:「女兒啊,你難道當我不知道你是去找誰麼?我是故意裝睡,讓你去的。」

  晚風吹來,雲舞陽突然打了一個寒噤,接著想道:「素素會不會再回來呢?我不配做她的父親,她鄙棄我,我也只能甘受。可是她若不再回來,我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雲舞陽好似大病初愈的人,但覺渾身沒有半點勁兒,院子裡靜得令人害怕,忽地裡一陣微細的腳步聲傳來,雲舞陽抬頭一望,顫聲說道:「寶珠,是你!你回來了!」

  雲夫人拂開梅枝,在那坯黃土之前沉默了半刻,緩緩走進書房,書房裡雲舞陽已紗燈點起,燈光之下,但見雲夫人的臉色,更是蒼白得令人寒凜。

  雲夫人避開了她丈夫的眼光,好像面對著一個陌生人似的,淡淡問道:「素素呢?」雲舞陽道:「她出去了,還沒回來。嗯,寶珠,我知道你很難過,我昨晚不應殺了天鐸。呀,我這一生做錯的事很多,我也不敢再求你的饒恕了。」

  雲夫人道:「這些事現在說也遲了。舞陽,我平生沒有向你求過一件事情,今晚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求你,求你答應一件事情。」雲舞陽面色大變,顫聲說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是不是要把素素帶走。」

  雲夫人道:「我本想把素素帶走的,現在想過了,素素縱然願意跟我,我也不能令她快樂。」雲舞陽道:「那麼你讓她留下來了。嗯,寶珠,你也留下來吧。」雲夫人續道:「我想過了,素素跟你,你也不能令她快樂。」雲舞陽黯然說道:「我知道。」雲夫人道:「我知道你疼素素不亞於我,那麼咱們為什麼不替素素設想,讓她快樂?」雲舞陽默然不語,雲夫人道:「你捨不得她,我又何嘗捨得她?但我思之再三,她還是離開咱們的好!」雲舞陽哼了一聲,淒然地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

  雲夫人道:「你懂得就好,這世界只有一個可以令她快樂的人!」雲舞陽叫道:「陳玄機!」雲夫人道:「不錯,就是那個想刺殺你的青年。」雲舞陽又默然不語,雲夫人道:「我已察看過他的為人,他對朋友尚自肯捨身共難,對心愛的人更不會負心。我將素素交托給他,放心得很!」雲舞陽歎了口氣說道:「我的一班舊日同僚,齊心合力教他,就是望他能夠殺我,這冤仇是無法化解的了。」

  雲夫人幽幽說道:「二十年前,你求我為你盜爸爸的劍譜,我答應了。那時你怎麼說?」雲舞陽道:「我說我願意答應你一千樁一萬樁事情,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為你做到。呀,這二十年來,我實在待錯你了。」雲夫人道:「二十年來,我沒有向你要過一件東西,更沒有向你求過任何事情,因為我知道你心裡沒有我!」

  雲舞陽心中酸痛,正想說話,只聽得妻子已搶著說道:「這些舊事也不用再提了。現在我只求你一件事情,讓素素跟玄機遠走高飛,最好以後永不再見咱們的面。」雲舞陽道:「不錯。免得她記起曾有我這樣的一個令她心傷的父親。寶珠,我答允你了!其實我也願意她和玄機同在一起!」

  雲夫人聽了這話,轉身便走。雲舞陽道:「寶珠,你就不再留一會兒,素素就要回來了。」雲夫人道:「我這一樁心願已了,反正都要分離,何必再見她令她傷心。」雲舞陽:「你去那兒。」雲夫人道:「你殺了人,我替你還債。」雲舞陽喃喃說道:「天鐸,天鐸,最後還是你贏了!」

  雲夫人聽了這話,又回過頭來,道:「我把天鐸當做最好的朋友,對他可並沒有半點私情。但你可知道他家中還有寡婦孤兒?這一幅畫也還要給他送去。免得他死不瞑目!呀,若不是為了素素,今晚我就不會回來!」雲舞陽有氣無力的倚著房門說道:「好,寶珠,你去吧!」

  院子裡又歸於寂靜,雲舞陽放聲吟道:「生死幽冥兩渺茫,人間苟活更心傷,殘梅冷月臨新家,淚灑西風總斷腸!」吟聲方畢,忽聽得有人陰惻惻的笑道:「舞陽兄好詩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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