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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血酬知己(3)


  上官天野怔了一怔,忽聽得林子外隱隱傳來蕭韻蘭的歌聲:「天上的月亮趕太陽,地下的姑娘趕情郎……」歌聲間歇之中,夾著她對「玄機」的呼喚,上官天野但覺萬念皆灰,對原來的師門,對未來的事業,對暗戀了多年的心上人兒,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泡沫一般破滅了。但見畢淩風的怪臉上全無表情,淡淡的又問了一句道:「你當真不後悔麼?」

  上官天野叫道:「與其做欺世盜名的俠士,不如做殺人放火的大盜,天下洶洶,黑白混淆,但求無愧於心,做一個令奸人震懾的大盜又有何不好?」

  畢淩風接聲說道:「對極,對極!做強盜的痛快,最少要比做一個循規蹈矩的掌門人勝過多多。好,從今之後,你是我的衣缽傳人,我且到雲舞陽那兒把劍譜拿來,作為給你的見面之禮。」鐵杖叮叮的觸地之聲,有如驟雨,當真是去似飄風,倏忽之間,不見了蹤影。

  陳玄機在樹後一躍而出,叫道:「上官兄,你想念得小弟好苦!」正欲問他這兩日的經歷,上官天野忽地一瞪眼睛,厲聲斥道:「誰要你想念?別人對你思念的苦處,你也知道麼?」陳玄機一怔,只見上官天野伸手一指,喝道:「韻蘭姐姐喚你,你聽不見麼!」陳玄機道:「上官兄,你、你、你聽我說──」上官天野毫不理睬,連珠炮似的接著說道:「你若還對我有一點朋友之情,快把韻蘭找回來見我,我要見你們在我面前訂下鴛盟,我心中才能了無牽掛!」

  陳玄機道:「別樣事情,粉身碎骨亦所不辭,唯獨這件事情!小弟萬萬不能遵命。」上官天野劍眉一豎,霍地拔出護手雙鉤,喝道:「我已立志去做強盜,你對韻蘭如此負心,要麼就是我把你殺了,斷了韻蘭之念,免得她終生受那相思之苦,要麼就是你把我殺了,免得我一世傷心!」

  霍的一鉤刺出,陳玄機竟不閃避,反而迎了上來,上官天野喝道:「你怎麼還不拔劍?」陳玄機道:「但願你與韻蘭能免傷心,小弟寧願死在吾兄鉤下。」上官天野怒道:「你,你寧願死也不要韻蘭,你怎的對她如此沒有心肝?」陳玄機道:「我的心早已交給了另外一個人了,你叫我拿什麼來給韻蘭?」

  上官天野心頭一震,道:「原來你果然是給雲舞陽的女兒迷上了,哼哼,給仇人的女兒迷上了!」陳玄機勃然怒道:「你把我的素素看作什麼人了呀,上官天野呀上官天野,我原來還是把你看錯了!」上官天野道:「怎麼?」陳玄機道:「我看你對韻蘭姐姐的一片癡情,一片苦心,我只道你是一個懂得用情的男子,原來你竟不解情為何物?」上官天野喃喃地說:「情為何物?情為何物?」

  眼光一瞥,只見陳玄機神光煥發,帶著一種異樣的激情滔滔不絕的說道:「情為何物?那就是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更不要說計較什麼成敗榮辱了!那是以心換心,在形骸上是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任教地裂山崩,風雲變色,這摯愛真情總不能為外物所移!」上官天野一片迷茫,心中說道:「呀,難道我對韻蘭不是這樣?」

  只聽得陳玄機道:「我打從見素素的第一眼起,我就把自己的心交給她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世界上有這樣純潔無邪的少女,有這樣肯為別人忘了自己的少女,我把她尊敬得如同對我的母親,只要我在這世上活著一天,我就不許別人對她有半句褻瀆的話。哼,你怎能叫我舍了她另愛別人?」

  上官天野喃喃說道:「難道她竟然勝似韻蘭?」陳玄機縱聲大笑道:「好啊,你總算懂得一些了,每個人眼中的情人都是世上最完美的女神,我愛素素就像你愛韻蘭一樣,你懂得了吧?」

  上官天野呆了一呆,忽地擲鉤於地,一把抱著陳玄機痛哭起來,陳玄機想不到這粗豪的漢子竟哭得這樣傷心,然而在愛情中的男子心念相通,轉瞬之間,不待細思,他已懂得上官天野這一把傷心之淚是因何而至,他緊握上官天野雙手,像對待親兄弟一樣柔聲說道:「如果素素歡喜了第二人,我也會像你這樣做的。不過,素素她也真心的歡喜我,那就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拆開了。天野,你不必為韻蘭難過,這世界上沒有人愛她更勝於你,古語有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韻蘭總有一天會給你感動的,她和你結合,對你們兩人都是終生的幸福。你不必動什麼傻念頭了。好兄弟,聽我的話,你自己去找她吧!」

  上官天野眼淚漸收,但仍是一片迷茫,喃喃說道:「呀,你不知道韻蘭的心意,她一片真情向的是你。這叫我怎麼辦呢?呀,我不願拆散你們的神仙眷屬,我又不願叫韻蘭姐姐傷心。」

  就在這時,忽地聽得有人冷笑說道:「你這兩個傻小子哭些什麼?」

  兩人嚇了一跳,霍地分開,上官天野道:「我哭我的,與你何干!」抬頭一看,只見這人大約五十左右年紀,身材魁偉,鷹鼻深目,炯炯有神,好像以前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方自一怔,那人哈哈笑道:「原來你是武當派新任的掌門人上官天野,年紀輕輕榮任掌門,還不稱心如意麼?」

  上官天野道:「你是什麼人?我做不做掌門,你管不著!」那人笑道:「哈,原來是這樣,想必是智圓長老要把你的掌門位子奪過來給他的徒弟。你不必心煩,我與你師父頗有交情,我給你撐腰便是。只要你也幫忙我一件事情。」

  上官天野極不耐煩,正待發作,只見那人哈哈一笑,指著陳玄機說道:「你把這小子的身份來歷說與我聽,他是不是奉了周公密之命去找雲舞陽的那個陳玄機?你可知道他和雲舞陽說了些什麼?還有一個人叫做石天鐸的是否也曾來找過雲舞陽?我知道你到雲舞陽家中求索劍譜,這兩日你定然住在雲家,見了些什麼?聽了些什麼?快快說與我聽!」

  陳玄機這時早已看清了來人的面目,凜然一驚,此人非他,正是那晚曾與雲舞陽一同回來,央求雲舞陽替他翦除張士誠舊部的那個錦衣衛總指揮羅金峰,心中想道:「他那晚下山的時候,正巧就是石天鐸與七修道人等相繼上山之時,想必是他發現了石天鐸的蹤跡,當時不敢出面,過後一想,又怕他與雲舞陽有什勾結,所以折回來探聽消息。但我是一個初出江湖的無名小卒,他又怎知道我的名字?陳玄機這一猜猜到了一半,只有一半猜不到的是,他自己也被其他的大內高手暗暗跟蹤。」

  原來朱元璋對張士誠的舊部最為忌憚,除了派出羅金峰招降雲舞陽之外,另外還派有人明查暗探,那周公密乃是張士誠在江南舊部的首領,他的家中,便有串通朝廷的人臥底,陳玄機奉命出發之後,這風聲便洩露出來,幸而他騎的乃是寶馬,又早走了兩天,這才不至於給朱元璋派來的另外三個大內高手追上。羅金峰就是在下山之後,在山口碰到那三個同伴,得知了陳玄機的消息的。所以他這次回來,第一件是要探聽石天鐸上山之事,第二件便要捉拿陳玄機來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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