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還劍奇情錄 | 上頁 下頁


  上官天野道:「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但只怕我死訊傳出之後,武當山的智圓長老便會拆開我的遺書,那時武當門下,都會知到其中緣故,武當派也許不足令你震懼,天下武林的公斷,只怕雲老前輩你也受不起啊!」

  雲舞陽心中一震,仍是不肯在上官天野面前示弱,又「哼」了一聲,道:「雲某一生,從不受別人威脅,我若非見你年紀輕輕,造就不易,早已把你斃了,哼,你是當真想要那本劍譜麼?」這句話外剛內柔,陳玄機只道上官天野定然趁勢堅持,那料上官天野口風一變,忽然說道:「我早知道你要獨霸天下,成為武林的第一劍客,那劍譜豈肯輕易交還?」這句話正打中雲舞陽心坎,還譜之意,倏的打消,冷笑說道:「你既然知道,還來這裏幹什麼?」上官天野道:「你要不還劍譜,那也可以,但得給我放出一個人!我出去之後,絕不會將劍譜之事,向任何人提起一句!」

  雲舞陽聽了,大為驚詫,想不到上官天野竟肯用劍譜來交換一個人,而且還要犧牲了掌門的地位。什麼人值得他如此關心,想了一想,不覺面色變了!

  雲舞陽眼睛一睜,「哼」了一聲,不怒而威,冷冷說道:「你給我說,是什麼人?若有半句無禮之言,教你立斃掌下!」原來雲舞陽懷有心病:莫非是牟家的族人叫他來接回師姑?莫非是他看上了我女兒,因此提出了要將劍譜與她交換?

  那知他所料的完全不對,只見上官天野雖然為他的精神所嚇,愕然的退了一步,仍是鎮定的答道:「請你把陳玄機放出來!」

  雲舞陽詫道:「什麼?誰是陳玄機?」上官天野道:「你還作什麼假惺惺,他的馬還在你的門外。縱然他與你作對,難道以你的身份威名,也好意思向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下手?」

  雲舞陽疑心大起,猛的想起:「這個陳玄機莫非就是素素救回來,現在躺在我書房裏的那個少年,我連這個名字也沒有聽過,他為了什麼事情要與我作對?」

  上官天野道:「如何?一部武林秘笈換一個病人,對你絕不吃虧!」雲舞陽雙眼一睜,眸子精光電射,打量著上官天野說道:「這陳玄機是什麼人?你何以肯捨了劍譜、捨了掌門,求我放他回去?」

  上官天野那裏知道雲舞陽根本還沒有見過陳玄機,聽了此言,又是一愕:怎麼他還未知道陳玄機的身份?在雲舞陽的注視之下,朗聲說道:「因為他是我打傷的,若然他有甚什麼不測,或者是因受了傷無法敵你,給你治死,教我有何面目以對武林中人?」

  陳玄機在書房之中聽了,大為感動。雲舞陽聽了,卻是越發糊塗,哈哈笑道:「雲某一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事情,竟然有人肯捨了掌門之位,為仇人求情,哈哈,聽你之言,你也可算得是個英雄了!」

  上官天野道:「不敢。我不但是捨了掌門,而且是捨了性命來的。」雲舞陽道:「好,那就將你的性命交出來!」驀然雙指一彈,挖到了上官天野的面門,上官天野做夢也料不到他在說話之間突然發動,心中一凜,但見雲舞陽出指如電,指尖已觸到了他的眼簾,只要輕輕一挖,上官天野的兩顆眼珠就要脫眶飛出!

  上官天野無暇思量,拼著瞎了眼睛,「砰」的一掌打出,兩人對面而立,相距不到三尺之地,按說上官天野的眼珠非給挖掉,而雲舞陽也非給打中不可,那知一掌打出,倏然間卻不見了雲舞陽的身影,但聽的「蓬」的一聲,這一掌卻打在老梅樹上,滿樹梅花,紛落如雨,兩枝梅枝也折了,而上官天野的兩顆眼珠,也仍是毫無傷損。上官天野怔了一怔,急忙撤掌回身,只聽得雲舞陽在他耳邊笑道:「不錯,果然是武當派的嫡傳手法,再試我這一招。」

  上官天野驚魂未定,但覺雲舞陽冰冷的手指又已觸到他的面頰,急忙一個盤龍繞步,雙掌齊推,這一招名叫「盤龍雙撞掌」,正是武當掌法的精華所在,上官天野拼死發掌,掌力何止千斤,突然間,但覺掌心所觸之處,軟綿綿輕如無物,這千斤掌力,竟然給雲舞陽輕描淡寫的一舉卸開,上官天野這一驚非同小可,剛想退步抽身,脅下的章門穴已給雲舞陽一指封閉,「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這幾下迅如電光石火,但在陳玄機眼中,卻已瞧得明明白白;雲舞陽不但輕功絕頂,劍法驚人,而且還練成了武林罕見的一指禪功,陳玄機吸了一口涼氣,心中說道:「想不到今晚就是我斃命之期!」拾起長劍,便待開門出去與雲舞陽拼命。他雖然知道自己的武功與雲舞陽差得太遠,但上官天野既是為他而來,他又焉能捨了上官天野獨自逃走。

  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雲素素的腳步聲又走了出來,遠遠說道:「爹,什麼事情?」

  雲舞陽道:「沒什麼,一個小偷亂闖了進來,給我拿住了。」雲素素咯咯笑道:「竟有這樣的笨小偷會闖到咱們家來,那他真活該了!」眼光一瞥,見上官天野氣宇非凡,雖然給閉了穴道,不能說話,眼睛中卻露出憤怒之色,毫無瑟縮不安之態,不像小偷,心中大奇,正待發問,眼光一瞥,忽覺父親的臉色也是極為詫異,凜然顫聲問道:「素素,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雲素素手上拿的乃是兩件衣服,一件外衣,一件內衣,都是他在陳玄機昏迷之時,替他換下來的。洗掉血污,晾乾之後,現在正準備偷偷送回他的房間,給父親一問,不覺紅了雙頰,低垂粉頸,輕聲說道:「是那個人的。」

  雲舞陽道:「就是那個陳玄機的嗎?」雲素素道:「爹,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你和他談過了嗎?」雲舞陽沉著臉說道:「你把那小子叫醒,喚他出來!」

  雲素素一泡眼淚,噘著小嘴兒說道:「孩兒收留的難道是什麼壞人嗎?爹為什麼這樣生氣?有話明天再問他不行嗎?」話剛說完,只聽得房門一響,陳玄機走了出來,朗聲說道:「不勞相喚,陳玄機來了!」

  這晚正是正月十七,月明如鏡,雲舞陽打量了陳玄機一眼,心頭一震:「這人好像是在那裏見過似的。」但自己多年不與外人來往,更何況這乳臭未乾的少年,雲素素急道:「爹,你好好問人,不要嚇唬他,他剛剛傷癒。」

  雲舞陽道:「素兒,你走過一邊,不要多嘴!」雲素素從來未曾見過父親用這樣難看的臉色對她,滿腔委屈,靠在一顆老梅樹上,幾乎要哭出來,忽聽得雲舞陽沉聲喝道:「你這小子好生大膽,是誰派你來的?」陳玄機道:「是你的一班老朋友,我的叔伯輩叫我來的!」

  雲舞陽眼光一掃,盯著陳玄機問道:「如此說來,令尊大人乃是我昔日的同僚了。咄,你父親叫什麼名字,他在張士誠部下是什麼官職?」雲素素大感驚奇:怎麼父親一眼便瞧出陳玄機的來歷?她不知道陳玄機那件內衣上繡有一個雄鷹標誌,當年張士誠的近身侍衛,衣服上都是繡有這個標記的。

  陳玄機怔了一怔,手扶劍柄,退了一步,他給雲舞陽看破了來歷,早就準備雲舞陽會突然動手。卻不料他用這樣的口吻與自己說話,似乎並未存有絲毫敵意。可是這一問卻把他問住了,他的母親從不曾與他談起父親的事情,他只知道他父親曾替張士誠打過江山,在最後的一次長江戰役中戰死的,至於曾任何官職,平生軼事,他一概不知,他怕惹起母親的悲傷,也從來不敢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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