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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輕憐蜜愛(3)


  房間外又傳來了腳步聲,陳玄機只道那少女來了,正待起身迎接,忽聽得那腳步聲不只一人,陳玄機往外一瞧,但見那琉璃窗格上映出兩個高大的影子,其中一人笑道:「舞陽兄,你這裡真似神仙洞府,怪不得你隱居十多年足不下山。我輩碌碌風塵,比起老兄,雅俗是不可道里計了。」

  這人說話說得極輕,但聽在陳玄機的耳中,卻似焦雷轟頂。原來外面的兩個人之中,有一個竟然是自己所要刺殺的雲舞陽,敢情這裡就是雲舞陽的家!

  但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十餘年來小弟毫無寸進,怎比得吾兄扶助明主,屢建奇功?」陳玄機心頭一沉,聽這話語,雲舞陽果然是背叛故主,和朝廷的顯貴勾搭上了,只不知這來者卻是何人?

  窗外燈光一閃,那少女提著燈籠迎了出來,叫道:「爹,你回來啦!」雲舞陽道:「唔,回得晚了。這位是羅伯伯,錦衣衛總指揮羅金峰羅大人!」那少女不懂錦衣衛到底是什麼,淡淡的福了一福。陳玄機可是心中打鼓,原來這人竟是朱元璋手下的第一高手,當年長江之戰,張士誠就是給他親手擒獲的。因為建此奇功,所以才做到專門逮捕犯人的錦衣衛總指揮。這霎那間,陳玄機但覺血脈賁張,憤怒中卻又有些惶恐!

  陳玄機受了師友重托,決意前來行刺雲舞陽的時候,本就知道雲舞陽武功高強,並不打算活著回去,今日見了他女兒的劍法,更是吃驚,原來雲舞陽武功之強,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高出不知幾倍!何況他還和大內的第一高手同來,只怕就是拼了性命,也未必行刺得成了。

  但令陳玄機內心顫慄,惶恐不安的,這並不是為了害怕雲舞陽武功的高強,而是,呀,他竟是那個姑娘的父親!那個救了自己性命,而又是那樣天真爛漫,甜蜜可愛的姑娘的父親!

  迷茫中忽聽得雲舞陽問道:「誰在這書房裡面?」這一問登時把陳玄機嚇得跳了起來,急忙抓起壓在枕頭下面的長劍。但聽得那個少女的聲音答道:「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少年,跌在山澗之中,無人料理,是女兒將他帶回來的。」雲舞陽說道:「是什麼樣的少年,怎麼受的傷?」那少女道:「他睡了一天一夜,今早剛剛醒轉。女兒還未及向他多問。」雲舞陽道:「素素,你真多事。」陳玄機這才知道這個少女叫雲素素,心道:「好一個漂亮的名字。」

  但聽得雲素素好像受了無限委屈的叫起來道:「爹爹,你平日不是常和我說行俠仗義的事麼?眼見一個陌生的異鄉客人,受了重傷,也不管麼?」雲舞陽道:「也不必將他安置在書房裡呀。」雲素素道:「媽媽怕嘈,難道將他安置在內進房麼?」

  雲舞陽道:「受的是什麼傷?」雲素素道:「好像是內家掌力的重傷。」雲舞陽道:「怎麼只一天一夜就會好了?」雲素素道:「是女兒將三顆少陽小還丹給他吃了,今朝醒來之後,女兒又將父親釀的九天瓊花回陽酒給他喝了一盞,只怕如今還睡著未醒呢!」雲舞陽道:「什麼,那小還丹是我向歸藏大師再三求來的,一共才討得六粒,你一下子就給我送出了一半,那九天瓊花回陽酒,也是花了五年功夫,才采齊配料釀出來的,你知道麼?」

  雲素素道:「女兒知道,爹,你怪我啦?」那副撒嬌的神情,陳玄機雖是只聽其聲,亦可想像得出。不由得心頭一蕩,更曾惶恐,暗自想道:「我與她素不相識,她竟然如此待我!」世間真有料想不到之事,蕭韻蘭對他熱情如火,他從未動心,如今雖然只是和雲素素才見一面,卻已被她的柔情所困擾了。

  只聽得雲舞陽笑道:「待他明日醒來,我倒要與他談論談論,考察他的人品武功,看是否值得給他這三顆小還丹。」一般人喝了九天瓊花回陽酒之後,總得睡一天一夜,是以雲舞陽有「待他明日醒來」之語,豈知陳玄機內功深厚,服了小還丹之後,傷勢又好了一半,只睡了一天,就醒了過來。

  陳玄機心中忐忑不安,這一晚是乘機將他刺殺了呢?還是乘夜逃走了呢?心中兀自拿不定主意。

  只聽得雲舞陽問道:「你娘這幾天怎麼樣?」雲素素道:「還不是老樣子。」雲舞陽道:「我留給她的方子,你每天給她煲了藥茶麼?」雲素素道:「娘說這藥吃了也是那個樣,頭兩天還喝半碗,後來就叫我不用煎了。爹,娘的病為什麼總醫不好?」羅金峰道:「嫂子身子不舒服麼?」雲舞陽道:「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常常鬧頭痛,不喜歡走動。嗯,素素,你進去說給你娘聽,說我明早再過去看她。」

  陳玄機事母最孝,聽了雲舞陽這話,只覺有點刺耳,心中想道:「妻子有病,丈夫歸家,卻不先去看她,豈非有點不近人情?聽武功前輩說,這雲舞陽的妻子乃是武當派老掌門牟獨逸的女兒,十多年前,雲舞陽背叛故主的痕跡未露,武林中人都還羡慕他們是一對難得的風塵俠侶呢!豈知他們夫妻之情竟是如此冷漠,這位雲太太也奇怪,雖說身子不適,不喜走動,但既然不是病到不能起床,何以丈夫回家了也不出來。」

  雲素素應了一聲,躡著腳步,輕輕走出,但見琉璃窗上,人影一閃,陳玄機急忙裝睡,暗中合眼偷窺,只見雲素素那張俏臉,貼在琉璃窗上,月夜幽庭,橫斜梅影,美女一人,臨窗窺睡,這情景真是高手畫師也畫不出來,陳玄機忍不住神飄意蕩,但聽得雲素素在窗外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小乖乖,好好睡吧,你這樣想家,在夢中去見你的媽媽吧。我也要去侍候媽媽啦。」陳玄機聽她叫自己做「小乖乖」,啞然失笑,但心中卻是充滿無限柔情,聽得雲素素的腳步聲漸遠漸隱,幾乎想將她喚住。

  但雲舞陽的一句話卻將他在如夢如醉中喚醒過來,只聽得雲舞陽說道:「羅兄不在京中納福,惠臨山莊,敢是當今聖上有何差遣麼?」羅金峰道:「吾兄善體主心,小弟自當明說。想當今聖上與張士誠原是八拜之交,只可惜張士誠不肯歸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聖上不得已將他賜死,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想張士誠部屬,卻有多人不服,如今天下已定,洪武開基業已十有三年,他們還在草澤之中,伺機待起,這豈不是太不識時務了麼?」

  雲舞陽道:「是呀,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所以我看透了,這才甘願老死荒山。」陳玄機一震,想道:「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這種話,從未有人向他說過,只覺雲舞陽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心中再想道:「只要雲舞陽真是甘心老死荒山,我又何必要行刺他?」

  只聽得羅金峰笑道:「吾兄明達過人,小弟佩服。只是那些人既然與聖上作對,禍胎未除,聖上豈能安心。吾兄武功絕世,俗語雲: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吾兄甘老荒山,這不太可惜了麼?」

  雲舞陽道:「武功絕世的稱譽,只有羅兄可以受之無愧,小弟那裡敢當?聖上有吾兄輔佐,何須用到小弟庸劣之才?」羅金峰哈哈笑道:「雲兄此言,太見外了。只因朝上無人,小弟才敢濫竽充數這錦衣衛總指揮之職,小弟只是暫代,等候老兄出山的。」

  雲舞陽道:「羅兄盡是往小弟臉上貼金,更是叫小弟愧煞了。小弟能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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