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還劍奇情錄 | 上頁 下頁


  雲舞陽道:「受的是什麼傷?」雲素素道:「好像是內家掌力的重傷。」雲舞陽道:「怎麼只一天一夜就會好了?」雲素素道:「是女兒將三顆少陽小還丹給他吃了,今朝醒來之後,女兒又將父親釀的九天瓊花回陽酒給他喝了一盞,只怕如今還睡著未醒呢!」雲舞陽道:「什麼,那小還丹是我向歸藏大師再三求來的,一共才討得六粒,你一下子就給我送出了一半,那九天瓊花回陽酒,也是花了五年功夫,才採齊配料釀出來的,你知道麼?」

  雲素素道:「女兒知道,爹,你怪我啦?」那副撒嬌的神情,陳玄機雖是只聽其聲,亦可想像得出。不由得心頭一蕩,更曾惶恐,暗自想道:「我與她素不相識,她竟然如此待我!」世間真有料想不到之事,蕭韻蘭對他熱情如火,他從未動心,如今雖然只是和雲素素才見一面,卻已被她的柔情所困擾了。

  只聽得雲舞陽笑道:「待他明日醒來,我倒要與他談論談論,考察他的人品武功,看是否值得給他這三顆小還丹。」一般人喝了九天瓊花回陽酒之後,總得睡一天一夜,是以雲舞陽有「待他明日醒來」之語,豈知陳玄機內功深厚,服了小還丹之後,傷勢又好了一半,只睡了一天,就醒了過來。

  陳玄機心中忐忑不安,這一晚是乘機將他刺殺了呢?還是乘夜逃走了呢?心中兀自拿不定主意。

  只聽得雲舞陽問道:「你娘這幾天怎麼樣?」雲素素道:「還不是老樣子。」雲舞陽道:「我留給她的方子,你每天給她煲了藥茶麼?」雲素素道:「娘說這藥吃了也是那個樣,頭兩天還喝半碗,後來就叫我不用煎了。爹,娘的病為什麼總醫不好?」羅金峰道:「嫂子身子不舒服麼?」雲舞陽道:「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常常鬧頭痛,不喜歡走動。嗯,素素,你進去說給你娘聽,說我明早再過去看她。」

  陳玄機事母最孝,聽了雲舞陽這話,只覺有點刺耳,心中想道:「妻子有病,丈夫歸家,卻不先去看她,豈非有點不近人情?聽武功前輩說,這雲舞陽的妻子乃是武當派老掌門牟獨逸的女兒,十多年前,雲舞陽背叛故主的痕跡未露,武林中人都還羨慕他們是一對難得的風塵俠侶呢!豈知他們夫妻之情竟是如此冷漠,這位雲太太也奇怪,雖說身子不適,不喜走動,但既然不是病到不能起床,何以丈夫回家了也不出來。」

  雲素素應了一聲,躡著腳步,輕輕走出,但見琉璃窗上,人影一閃,陳玄機急忙裝睡,暗中合眼偷窺,只見雲素素那張俏臉,貼在琉璃窗上,月夜幽庭,橫斜梅影,美女一人,臨窗窺睡,這情景真是高手畫師也畫不出來,陳玄機忍不住神飄意蕩,但聽得雲素素在窗外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小乖乖,好好睡吧,你這樣想家,在夢中去見你的媽媽吧。我也要去侍候媽媽啦。」陳玄機聽她叫自己做「小乖乖」,啞然失笑,但心中卻是充滿無限柔情,聽得雲素素的腳步聲漸遠漸隱,幾乎想將她喚住。

  但雲舞陽的一句話卻將他在如夢如醉中喚醒過來,只聽得雲舞陽說道:「羅兄不在京中納福,惠臨山莊,敢是當今聖上有何差遣麼?」羅金峰道:「吾兄善體主心,小弟自當明說。想當今聖上與張士誠原是八拜之交,只可惜張士誠不肯歸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聖上不得已將他賜死,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想張士誠部屬,卻有多人不服,如今天下已定,洪武開基業已十有三年,他們還在草澤之中,伺機待起,這豈不是太不識時務了麼?」

  雲舞陽道:「是呀,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所以我看透了,這才甘願老死荒山。」陳玄機一震,想道:「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這種話,從未有人向他說過,只覺雲舞陽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心中再想道:「只要雲舞陽真是甘心老死荒山,我又何必要行刺他?」

  只聽得羅金峰笑道:「吾兄明達過人,小弟佩服。只是那些人既然與聖上作對,禍胎未除,聖上豈能安心。吾兄武功絕世,俗語云: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吾兄甘老荒山,這不太可惜了麼?」

  雲舞陽道:「武功絕世的稱譽,只有羅兄可以受之無愧,小弟那裏敢當?聖上有吾兄輔佐,何須用到小弟庸劣之才?」羅金峰哈哈笑道:「雲兄此言,太見外了。只因朝上無人,小弟才敢濫竽充數這錦衣衛總指揮之職,小弟只是暫代,等候老兄出山的。」

  雲舞陽道:「羅兄儘是往小弟臉上貼金,更是叫小弟愧煞了。小弟能做些什麼?」

  羅金峰道:「想張士誠的部屬,十九都是雲兄舊交,聖上想請雲兄去勸勸他們。」雲舞陽道:「若是他們不肯聽呢?」羅金峰笑道:「老兄是明白人,何須小弟多說?老兄若是礙於故交之情,不願動手,只請老兄將他們的踪跡告知小弟,功勞當然還算是老兄的。」

  陳玄機心頭震慄,過一陣,只聽得雲舞陽緩緩說道:「我隱居多年,對他們的行止也並不是盡都清楚,這樣吧,請吾兄以三月為期,三月之後,請再惠臨山莊,小弟自當有以覆命。」言下之意,他在這三個月中,便可將張士誠舊部的行藏查個清楚,準備換個高官厚爵了。陳玄機不禁怒氣又生,心中想道:「即算你不贊同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置身事外,也還罷了。你若暗中告密,那可害了不知多少英雄!」

  羅金峰哈哈笑道:「三月後,小弟準定依時到訪。此地我不便久留,告辭了。」但聽得雲舞陽將他送出門口,又折回庭院,手攀梅枝,忽地朗聲吟道:「金戈鐵馬當年恨,辜負梅花一片心。」吟聲清越,激昂慷慨之中又似含有難以名說的哀傷,陳玄機怔了一怔,細細琢磨,卻是不解詩中之意。

  忽聽那角門「呀」的一聲被人推開,腳步聲自外走入,陳玄機奇道:「怎麼那羅金峰又回來了。」抬起頭來,往窗外一瞧,這剎那間,陳玄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從外面走進來的人竟然是上官天野!

  雲舞陽也似有些驚詫,但他究是武學大師的身份,看了上官天野一眼,不動聲色,淡淡問道:「尊駕何人?何以深夜到此?」上官天野沉聲說道:「牟一粟遣弟子上官天野問候雲老前輩!」雲舞陽面色一變,忽的冷笑道:「尊駕年紀輕輕,怎麼便學會了說謊,牟一粟不是今年八月才故世的麼?」

  這牟一粟是牟獨逸的侄兒,繼牟獨逸之後,擔任武當派的掌門,陳玄機聽了,不禁大為吃驚,心道:「原來上官天野竟是武當派的嫡傳弟子,怎的從不見他提起?這雲舞陽住在深山,消息也真靈通,連我也不知道牟一粟已經去世。」

  只聽得上官天野冷冷說道:「不錯,正因家師故世,所以小輩才敢領受遺命前來。不知師姑是否尚健在人間,可否容小輩拜見?」

  雲舞陽冷笑道:「內子與外家早已斷絕來往,不勞你來探訪。再說若是牟家有心,牟一粟生前何以不來?」上官天野也冷笑道:「雲老前輩,你這是明知故問,先師顧念兄妹之情,不願前來討回劍譜,但那終是武當派之物,豈可永存外人之手,老前輩借去了二十年,想來也早已背熟了。」

  雲舞陽「哼」了一聲,道:「原來牟一粟的遺命,是叫你做掌門麼?」上官天野道:「天野不才,承先師厚愛,不敢推辭,但待取回劍譜,便到武當山領受衣缽。」

  雲舞陽又「哼」了一聲,道:「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劍譜在我手中?」上官天野道:「我也只是三月之前,才知悉家師的遺命。先師為了顧念親戚的面子,這事包藏了將近二十年,也總算對得起雲老前輩了。」雲舞陽冷笑道:「這劍譜雖是牟家之物,卻不是武當派的東西,你可知道,你師父也沒有見過?」上官天野道:「不錯,那是師祖得了達摩劍譜之後,所創出來的劍法,但師祖是武當掌門,那路劍法也採合了武當的劍法,師祖的原意本來就是要傳給武當弟子的。」

  雲舞陽冷笑道:「你聽過師祖的話麼?」上官天野道:「雲老前輩,你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頂尖兒的人物,怎說得出如此耍賴的話來?難道當這是死無對證麼?」雲舞陽面上一紅,道:「你若是有我岳父獨逸老人的遺書,前來索取,或許我還能給你。那是牟家之物,我岳父沒有兒子,即算是一粟在生,也不能與我爭論。」

  上官天野縱聲大笑,道:「原來二十年前,就已名震天下的雲舞陽,竟是這般無賴!」雲舞陽惱羞成怒,冷笑說道:「你師父到此,也不敢如此無禮,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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