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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他用不著「畫蛇添足」,瑤光已經知道他也並沒遵從父親的「批示」,去求他的表妹「覆水重收」了。

  瑤光半晌說不出話,過了一會,方始歎道:「都是我,我……累得你們父子……」

  玉虛子道:「我從不怪你。得不到父親的原諒,當然難過,但若是得不到你的原諒,我更加難過。」

  瑤光道:「你的表妹呢?」

  玉虛子道:「我爹爹去世之後,她也知道我是決不會改變主意的了。她現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你不至於現在還誤會我……」

  瑤光道:「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但我還有一事未明。」

  玉虛子道:「請說。」

  瑤光臉泛紅暈,低聲說道:「我等了你五年,方始上華山出家的。你不知道,那晚在二十四橋邊。我雖然和你決裂,但心裡、心裡,還是、還是……」臉上紅暈更甚,不知不覺,現出少女的忸怩了。

  玉虛子接下去替他說道:「心裡還是盼望我來陪罪的,是嗎?」

  瑤光道:「我不敢要你陪罪,但等了五年,都見不著你的一面,我又怎能不心灰意冷?不錯,我知道你在我之前,已經做了道士,但武當派的道家弟子和在一般道觀出家的道士不同,所要遵守的清規戒律是沒這麼多的。比如就拿我們華山派來說吧,華山派弟子也有道俗之分,但我的徒兒青鸞,她要還俗,已經得到我這個當師父的允許,也還要經過一年時間,方能如願。武當派是沒有這麼嚴格的,你不還俗,也總可以來看一看我吧?誰知一直等到二十年之後,我們的掌門死了,你來弔喪,我們方始見上一面。呀,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她抑制了二十多年的心裡話,就好像衝破一個缺口的洪水,突然傾瀉出來!

  玉虛子當然懂得她話裡的話。她不但盼望他來賠罪,甚至是盼望他來求婚的。否則他就不會提到武當派的男性道家弟子還俗要比華山派的女道士容易了。

  玉虛子歎道:「可惜當時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唉,當時恐怕我們都是誤會了對方的驕傲。不過,我並不是不想向你賠罪,後來之所以遲遲不去,也並不是因為驕傲的緣故。」

  瑤光道:「那是為了甚麼?」

  玉虛子道:「初時是因為我爹的緣故,我還希望得到他的諒解,和你名正言順成婚的。後來我對此絕望了,但想縱然得不到他的諒解,似乎也不宜令他太過難堪。我是想等多一點時間,待事情稍微『冷』了才說的。」

  瑤光道:「但令尊在第三年的年頭就仙逝了。」言下之意,即使是從玉虛子父親去逝的時候算起,她亦已等了三年。

  玉虛子道:「我本來是準備為父親戴孝一年,孝服滿了,就來一就來找你賠罪的,不料正是在那一年,發生了齊勒銘和我們武當五子比劍的事。」

  瑤光道:「哦,這兩件事又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你要知道其中緣故?」

  瑤光點了點頭,問道:「你有甚麼難言之隱?」

  玉虛子道:「不是難言,而是難看。」說至此處,頓了一頓,喟然歎道:「自從那次和齊勒銘比劍之後。我就避免和你見面。即使到了現在,唉,咱們雖然見上了,但、但……」

  瑤光道:「不錯,咱們現在雖然見上了,也還不能說是已經見了面!」原來玉虛子一直是蒙著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的,面具雖薄,卻已掩蓋了他原來的面貌了。

  「為甚麼你不讓我見到你的廬山真面?請相信我,不管你變成甚麼樣子,在我的眼中,你還是從前的你!」瑤光聲音急促,連珠炮似的說了出來,情緒也似乎受到他的感染,頗為激動。

  玉虛子終於一咬牙根,說道:「好,你要知道其中緣故,你自己看吧!」面具拉下來了!

  二十年前,玉虛子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在他的臉上,卻好像佈滿了縱橫交錯的車軌一般,有十幾道傷痕!

  玉虛子那次和齊勒銘比劍必定受傷,這一層瑤光散人是早就想到了的。但卻想不到他傷成這個樣子!

  這剎那間,瑤光散人也不禁呆住了!

  玉虛子冷冷說道:「是不是嚇怕你了?」

  瑤光散人撲上去抓著他的手,叫道:「潘郎!」

  玉虛子苦笑道:「你想不到你的潘郎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一個醜八怪吧?」

  瑤光散人充滿激情的叫道:「不,不,你還是我眼中那個潘郎!你比從前更美,我好喜歡!」

  玉虛子道:「你別哄我了,醜就是醜,美就美,醜的不能當作美的。從前的潘郎早已一去不復返了。我變得這樣醜陋,你還喜歡甚麼?」

  瑤光道:「容貌的美怎比得上內心的美?嗯,現在我才明白,當初你並不是存心拋棄我的,我怎不喜歡?」

  這時輪到玉虛子呆住了。半晌說道:「你真是這樣想?」

  瑤光道:「虧你還是學道的人,難道你還不懂得軀殼只是一具臭皮囊的道理?」

  玉虛子大喜過望,說道:「如此說來,我現在向你賠罪,也不嫌遲了?」

  瑤光面上一紅,輕輕甩開他的手,說道:「用不著賠罪,我早已原諒你了。咱們可以像從前一樣做朋友。」

  玉虛子道:「就只是做朋友麼?」

  瑤光道:「你我都已曆遍滄桑,但求兩心如一,又何必著重形式上的婚姻?何況我們心中的結都解開了,那就應該可以達到更高一層的境界啦!我想這道理你不是不懂,而是你不願意接受。」

  玉虛子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其實她和我一樣,都是未能忘情。不過,她說的這個感情上更高的境界,也未嘗沒有道理。」

  瑤光道:「過去的不必追悔,但已經過去的恐怕也只能讓它過去了。如今,你是武當派的長老,我也是華山派的長老!」

  玉虛子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是害怕像咱們這把的年紀,又是長老身份,一旦還俗成婚,會惹別人笑話?」

  瑤光道:「我不是怕別人的笑話,但卻何必執著不化?」

  玉虛子道:「你要為我說佛法麼?」

  瑤光笑道:「儒釋道三教同源,道理其實都是一樣。儒家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釋家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勘破色空,方成正果。道家說神遊象外,返璞歸真,方為得道。所謂『正果』與『得道』似乎都可以解釋為永生不滅的上乘境界。人生道理如此,男女之情亦不例外。」

  玉虛子苦笑道:「恕我鈍根,難明妙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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