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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衛天元歎道:「我不能對你說謊,我當然不能忘記雪君的。但正如你勸過我的那句話:人死不能複生,活人總不能為了死人甚麼事情都不去做。有一件事情,也許你未知道……」

  上官飛鳳道:「甚麼事情?」

  衛天元道:「她是死在我的懷裡的,臨死的時候,她也是希望你能夠替代她的。」

  上官飛鳳道:「你就是因為她這句話才要……」

  衛天元道:「唉,你要我怎樣說才好呢?」

  上官飛鳳道:「我要你說真話!」

  衛天元道:「好,我剖開心腹和你說吧!以前我心裡只有一個薑雪君,沒有別的人,我甘願為她身敗名裂,現在我心裡只有你,沒有別的人,我也甘願為你身敗名裂。我愛你就像以前愛雪君一樣!」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玉指在他額頭一戳,說道:「你真是個傻瓜!」

  衛天元道:「你肯答應我這傻瓜的求婚嗎?」

  上官飛鳳歎道:「唉,誰叫我也是傻瓜呢!」

  衛天元大喜道:「多謝你甘願跟我做對傻瓜夫妻,我也不求白頭偕老,只盼與你生死同衾。」

  上宮飛鳳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你是小魔頭,我是小妖女,魔頭與妖女合在一起,咱們這一生的確是難以指望平安度過了。」笑聲未了,忽地又歎口氣。

  衛天元道:「怎麼又歎氣了。俗語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

  上官飛鳳道:「我不是擔心未來的事。我是為你歎息。」

  衛天元道:「為我歎息甚麼?」

  上官飛鳳道:「你是齊家的衣缽傳人,齊家的前車之鑒,你卻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唉,你現在不在乎,只怕你將來會後悔的。」

  衛天元道:「前車之鑒?哦,你是說我的師叔齊勒銘嗎?」

  上官飛鳳道:「你知不知道,齊勒銘是我爹爹最看重的人。爹爹常說,齊燕然早稱天下武功第一,恐怕未必能夠作為定論,但齊勒銘青出於藍,卻是最有希望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的。可惜,他和銀狐那段孽緣把他毀了。」衛天元道:「你可知道我這師叔的下落麼?」

  上官飛鳳道:「聽說他已經自廢武功,跟銀狐走了。」說至此處,又再問道:「你不怕重蹈你這位師叔的覆轍?」

  衛天元道:「你可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誰?」

  上官飛鳳故意說道:「是你爺爺?」

  衛天元道:「爺爺疼愛我有如孫兒,我敬愛他,但他還不是我最佩服的人。」衛天元在齊家長大,他是和齊漱玉一樣,把齊燕然稱呼「爺爺」的。

  上官飛鳳道:「那麼是揚州大俠楚勁松吧?」

  衛天元道:「楚大俠的確是俠義可風,而且也是性情中人。但我自問不是做俠義道的材料,他也還不是我最佩服的人。」

  上官飛鳳道:「那我可猜不著了,是誰呢?」

  衛天元道:「就是我的這位師叔。我佩服他敢於獨在獨來。不理人家毀譽。在別人眼中,他或許有許多缺點。但這些缺點,在我眼中都是可愛的!」

  上官飛鳳輕輕說道:「你敢做齊勒銘,我也不怕做穆娟娟。」

  兩人不覺擁在一起,兩顆心也合在一起了。

  半晌,上官飛鳳推開了他,說道:「月已西斜,再不回去,客店的人會起疑了。」

  衛天元笑道:「這間客店的規矩是聽憑貴客自便,他們的客人也是名副其實的貴客,只要你付得起房錢,幾時回去,他們才不理會你呢。」話雖如此,還是回去了。

  兩人攜手同行,彼此都聽得見對方心跳的聲音。經過一座涼亭,衛天元忽道:「你瞧,這副對聯也不錯吧?」

  月光明亮,上官飛鳳低聲念道:

  「名利乃空談。一場槐夢。試看棋局情形,同誰能識?
  古今曾幾日,半沼荷花,猶剩鬱金香味,慰我莫愁。」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說道:「慰我莫愁的『莫愁』二字,一語雙關,確是別出心裁的佳作。我雖然不是莫愁,也要多謝你的開解。」

  衛天元道:「那麼,你現在沒有煩惱了吧?」

  上官飛鳳道:「有你在我的身邊。天大的煩惱我也不去理會他了。你呢?」

  衛天元道:「我只覺有如聯中所說,世局如棋,固然當局看迷,局外人也未必能識。名利我素來看得很淡,如今則是把過去的一切幸與不幸的遭遇,都當作一場槐夢了。」

  上官飛鳳笑道:「你這番說話,倒有一點高僧悟道的意味。」

  衛天元笑道:「我還未到勘破色空的境界,最少我還要慰我的莫愁呢。不過造化弄人。既是有如一場槐夢,那也無所謂煩惱了。」笑聲中多少帶點蒼涼與自嘲的意味。

  上官飛鳳知道他貌似豁達,其實心中還是頗有感傷的,暗自想道:「聯話說;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識?他將棋局比作人生,卻不知我如今所布的也正是一個棋局。倘若有那麼一天,他識破了我這個棋局,他還會不會慰我莫愁呢?」

  兩人各懷心事,回到旅舍。衛天元輾轉反側,聽得打了三更,仍是未能入睡。

  忽聽得隔房的上官飛鳳說道:「衛大哥,你還沒睡嗎?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快點睡吧,別想心事了。」

  說也奇怪,衛天元聽她說了這幾句話,就好像著了催眠一樣,睡意突然加濃,隱隱似乎聞得一股甜香,眼皮睜不開來,迅即就陷入熟睡之中。

  一覺醒來,東方已白。上官飛鳳已經坐在他的身旁了。

  衛天元起身洗臉,說道:「昨晚你是用迷香催我入夢吧?」

  上官飛鳳告了個罪,笑道:「我這迷香只是幫你熟睡,對身體毫無害處的。說起來還要多謝你呢。」

  衛天元莫名其妙,問道:「多謝我甚麼?」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對我放心呀。以你的內功造詣,假如你對我稍有戒備,我這迷香就不會奏效了。」

  衛天元不覺笑了起來:「我不放心你還放心誰,難道我還擔心你害我嗎?」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道:「那可說不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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