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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第五回 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

  這一天他們到了金陵(即今南京),金陵曾經是六個朝代的京都,龍盤虎踞,氣象不凡。市況繁華,那是更不消說了。衛天元見天色尚早,說道:「咱們不要在市區尋找客店,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包你歡喜。」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金陵是你舊遊之地,我當然唯你馬首是瞻。只可惜你急著要去揚州,否則我倒想請你做我的嚮導,在金陵多玩幾天。」

  衛天元道:「金陵的名勝古跡甚多,的確是值得暢遊一番。待揚州回來,我再陪你玩幾天吧。不過咱們現在去的地方,也是金陵名勝之一。」

  他們原來乘坐的那輛馬車,因為拉車的馬是「口外」(張家口外)的名種馬匹,馬車又是北方的大車,這種馬車的形式,南方是少見的。他們恐怕到了江南,會惹人注意,早已在途中拋棄了。

  衛天元帶路,向水西門走去,在走過一條繁華的街道之際,忽然發現兩個漢子匆匆橫過街道,到一家文具店買東西,這兩個漢子似曾相識。

  衛天元低聲說道:「這兩個漢子,好像就是我們在保定那天晚上,在我的老家的那片瓦礫場上的那兩個鷹爪?」那晚衛天元和他們交手,是幾乎著了他們的暗算的。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也認得他們,你要不要趁這機會報仇?」

  衛天元道:「不必了,反正咱們已經改容易貌,他們也不認得我,我不想惹事了,任由他們去吧。」

  上官飛鳳道:「這兩個粗漢,卻跑到文具店做甚麼,倒是有點古怪。」她故意從那文具店門口走過,這才發現,原來他們買的乃是拜帖,此時正在請店子裏的掌櫃書寫。

  走過那間文具店,上官飛鳳說道:「他們是大內衛士身份,想必不會無緣無故跑來江南。只不知他們要拜會的乃是何人?」

  衛天元道:「咱們又不想招惹他們,理他們拜會甚麼人幹嘛?」

  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是走出了水西門,只見有個湖,湖光瀲灩,湖中的荷花雖然還沒盛開,但荷葉田田,卻是更添景色。湖的兩旁綠柳成行,湖濱有一家客店。

  上官飛鳳讚嘆道:「這地方真好!湖名叫做甚麼?」

  衛天元道:「說起這個湖名,你一定特別感到興趣。」

  上官飛鳳道:「為甚麼?」

  衛天元道:「它是因一個像你這樣美貌的少女而得名的。」

  上官飛鳳道:「胡扯,她的相貌若是像我這樣平庸,後人那裏還會記得她的名字。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你要比也該用你的、你的師妹比才對。」

  衛天元道:「齊師妹當然長得不算難看,但也還夠不上稱作美人。不過,我知道你想說的是誰。」上官飛鳳的確想說姜雪君的,話到口邊才改。

  上官飛鳳後悔不該勾起他對姜雪君的思念,忙賠笑道:「不要談論今人了,還是說說這位古代的大美人吧。」

  衛天元道:「這個女子名叫莫愁,據說是南齊時的絕世佳人,她住在這個湖邊,艷名遠播,引得不少王孫公子來一瞻她的美色,於是也就把這個湖叫做莫愁湖了。」

  上官飛鳳道:「天色未晚,咱們繞湖走一周吧。」

  湖邊有座漢白玉(一種質地佳美的石頭)牌坊,牌坊兩邊寫有一副對聯:

  「憾江上石頭,抵下住仙流塵夢,柳枝何處,桃葉無踪,轉羨他名將美人,燕息能留千古韻;

  問湖邊月色,照過來多少年華,玉樹歌餘,金蓮舞後,收拾這殘山剩水,鶯花猶是六朝春。」

  上官飛鳳道:「好!情、景、時、地。人都寫到了,樣樣貼切,真是佳聯!」

  再過去是一幢古老的建築,衛天元道:「這座樓名叫勝棋樓,相傳是明太祖朱元璋和他的大功臣中山王徐達賭棋的所在,那局棋是明太祖輸了,便將湖地賜給徐達,並建此樓以垂永念的。」

  勝棋樓門口也掛有時聯,聯道:

  六朝名勝此重經,有美人兮,每當艇泛湖心,呼之欲出;
  千古河山同一局,登斯樓也,緬想棋當國手,嗣者其誰?

  上官飛鳳道:「感慨遙深,亦屬佳作。」

  湖邊還有幾座供遊人休憩的涼亭,每個涼亭內也都有三五副對聯不等,上官飛鳳對這些對聯甚感興趣,一發現佳聯,就不由得停下腳步,搖頭晃腦的讀出來。

  (一)

  粉黛江山,亦是英雄亦兒女;
  樓台煙雨,半含水色半天光。

  (二)

  紅藕花開,打槳人猶誇粉黛;
  朱門草沒,登樓我自弔英雄。

  (三)

  我獨攜半卷離騷,藉秋水一湖,來犯牢愁盡澣;
  君試讀六朝樂府,有美人絕代,與偕名士爭傳。

  (四)

  三月鴛花,六朝金粉;
  半湖煙水,一局枰棋。

  (五)

  才經過禪關,卻憐桃葉飄零,六代湖山誰作主?
  且收入遊記,待看荷花開遍,一船書畫我重來。

  這些對聯,或扣莫愁的故事,或扣勝棋樓的故事,輔以金陵曾為六代帝都的主實,情景交融,懷古慨今,雖然不及牌坊那副長聯,也都寫得甚為貼切。

  衛天元笑道:「你這樣一副一副聯語讀下去,天黑了還未能走到前面那問客店呢,明日起個早,再來細讀吧。」

  上官飛鳳道:「啊,這副對聯也很好,讓我讀一遍,記牢了再走。」

  「英雄有將相才,浩氣鍾兩朝,可泣可歌,此身合畫凌煙閣;

  美人無脂粉態,湖光鑑千頃,繪聲繪影,斯樓不減鬱金堂。」

  讀罷,上官飛鳳說道:「上聯寫徐達,已經不錯,下聯寫莫愁,更見才情。」

  衛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為甚麼喜歡這一聯,美人無脂粉態,那不也是寫你嗎?」

  上官飛鳳嗔道:「你又來了!」

  衛天元道:「我說的是真心話,美人並不是單憑面貌的。美人固然難得,無脂粉態的美人更加難得!」上官飛鳳看他面上並無憂鬱之色,方始知他是真心誇讚自己。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忽地說道:「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是壞人,你怎麼樣?」

  衛天元道:「你怎麼會是壞人?」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相信我。不過你也知道我是任性行事的,說不定有一天我真會犯了大錯,令你也認為是不可饒恕的壞事呢?」

  衛天元笑道:「你我之間,根本就用不上饒恕兩個字!我的性命都是你給撿回來的,假如你真的犯了滔天大罪,要被罰進地獄,我也陪你同進地獄!」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來到那座湖濱旅舍。是一座園林式的旅舍,園中有假山池塘,亭台樓閻。客人住的房間也不是像普通客店那樣排在一起,而是一幢幢的小樓房,座落園中各處,自成門戶的。客人來開房間,租的就是一幢小樓房,而不是單一的房間。一幢樓房之中,最少也有兩間臥房。

  衛天元要了一幢雅致的樓房,裏面日常用品無不齊備,除了要用飯之外,無需侍者招呼,可以閉上門戶,就像一個小家庭一樣。

  上官飛鳳道:「呵,這樣的旅舍真好,怪不得你敢擔保我一定喜歡了。我豈只喜歡,就是在這裏過一世我也情願。」

  衛天元道:「江南還有許多好地方呢,你遊遍江南,再說這個話吧。」

  上官飛鳳道:「咦,你怎的好像是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在想著甚麼心事麼?」

  衛天元道:「沒有呀。」

  上官飛鳳道:「你別騙我,我瞧得出來的。是因為碰上那兩個鷹爪麼?」

  衛天元道:「那兩個鷹爪我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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