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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讀罷,上官飛鳳說道:「上聯寫徐達,已經不錯,下聯寫莫愁,更見才情。」

  衛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為甚麼喜歡這一聯,美人無脂粉態,那不也是寫你嗎?」

  上官飛鳳嗔道:「你又來了!」

  衛天元道:「我說的是真心話,美人並不是單憑面貌的。美人固然難得,無脂粉態的美人更加難得!」上官飛鳳看他面上並無憂鬱之色,方始知他是真心誇讚自己。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忽地說道:「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是壞人,你怎麼樣?」

  衛天元道:「你怎麼會是壞人?」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相信我。不過你也知道我是任性行事的,說不定有一天我真會犯了大錯,令你也認為是不可饒恕的壞事呢?」

  衛天元笑道:「你我之間,根本就用不上饒恕兩個字!我的性命都是你給撿回來的,假如你真的犯了滔天大罪,要被罰進地獄,我也陪你同進地獄!」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來到那座湖濱旅舍。是一座園林式的旅舍,園中有假山池塘,亭台樓閻。客人住的房間也不是像普通客店那樣排在一起,而是一幢幢的小樓房,座落園中各處,自成門戶的。客人來開房間,租的就是一幢小樓房,而不是單一的房間。一幢樓房之中,最少也有兩間臥房。

  衛天元要了一幢雅致的樓房,裡面日常用品無不齊備,除了要用飯之外,無需侍者招呼,可以閉上門戶,就像一個小家庭一樣。

  上官飛鳳道:「呵,這樣的旅舍真好,怪不得你敢擔保我一定喜歡了。我豈只喜歡,就是在這裡過一世我也情願。」

  衛天元道:「江南還有許多好地方呢,你遊遍江南,再說這個話吧。」

  上官飛鳳道:「咦,你怎的好像是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在想著甚麼心事麼?」

  衛天元道:「沒有呀。」

  上官飛鳳道:「你別騙我,我瞧得出來的。是因為碰上那兩個鷹爪麼?」

  衛天元道:「那兩個鷹爪我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上官飛鳳道:「那是為了甚麼?」

  衛天元沒回答,半晌方始歎了口氣,說道:「不知怎的,我有點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這樣的回答當真是有點「不倫不類」,按說衛天元的家鄉又不是在江南的,他的「近鄉情更怯」之「情」從何說起?

  但上官飛鳳卻是一聽就懂了。近鄉情更怯,「怯」的是怕見人事變更,而並非害怕重回故里。

  從金陵到揚州不過兩日路程。不錯,揚州不是衛天元的家鄉,但在揚州,卻有他的「親人」。一死一生,死了的是薑雪君,活著的是齊漱玉。

  「即使他確信雪君已經死了,雪君姐姐也還是活在他的心中的。他們曾經海誓山盟,情誼之深,恐怕還在一般的『親情』之上。何況還有一個真的是如與他情同兄妹的親人齊漱玉?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到了揚州,他在哀悼雪君姐姐之余,恐怕也難免有對不住小師妹之感吧?他現在尚未知道我的安排,也難怪他會近鄉情更怯了。」

  吃過晚飯,上官飛鳳見他還是心神恍惚的樣子,便說道:「今晚月色很好。一早就寢,未免可惜,不如咱們同去遊湖,領略『艇泛湖心』,遙想『有美人兮,呼之欲出』的情味。」

  衛天元笑道:「我的『莫愁』就在身旁,『美人』是不待『呼之』已經出現了。」

  他不願掃上官飛鳳之興,笑話說過,就陪她去了。

  兩人雇了一艘畫舫,剛剛離岸,只見又有一對少年男女,來到湖邊租艇。

  那男的對個船娘說道:「我會使船,只須把船租給我就行,不用你來撐了。」

  他給的船租比別人多了幾倍,船娘接過白花花的銀子,眉開眼笑,諾諾連聲,心裡想道:「你們在船上打情罵俏,嫌我礙手礙腳,我也樂得清閒。」

  少年扶女伴上船,船頭晃了兩晃。少女叫道:「哎,小心點兒,我可有點信不過你的撐船本領?」

  少年笑道:「你怕掉在水裡變王八?」

  少女道:「呸,我變了王八你好光彩麼?」

  上官飛鳳一看那少年的身法,再聽他落下船頭的聲音,看得出那少年是練過輕功,卻又故意在腳踏船頭時用重身法使得船兒搖晃,嚇那少女一跳的。心裡想道:「看來他們是一對在熱戀中的男女,但他們不要船娘,是不是也因有些私話不願給第三者聽見呢?」

  衛天元忽地低聲說道:「我知道這兩個人。」

  上官飛鳳道:「是朋友還是仇敵?」

  衛天元道:「說不上是朋友,但大概也不算是敵人。最少在我這方面是這樣想的。」

  上官飛鳳道:「如此說來,你是和他們結過一段不大不小的梁子的了?」

  衛天元道:「不錯,這男的名叫孟仲強,是昆侖派的弟子。」

  上官飛鳳道:「孟仲強,這名字倒似乎有點熟。哦,對了,他是昆侖四秀中的人物。」昆侖四秀,乃是昆侖派第二代弟子最傑出的四位。

  衛天元道:「你知道他?」

  上官飛鳳道:「只是聽人說過他的名字。昆侖山綿延數千里,西起于闃(新疆境內),東接秦嶺(陝西境內),我們是在西昆侖絕頂的星宿海,他們是在東昆侖與秦嶺相連的山上,平素從無往來,不過他大概也會知道西昆侖有我們這一家。」

  衛天元接著說下去:「那女的名叫淩玉燕,是青城派的門徒。前年八月,我在前往洛陽的途中,與他們路上相逢,是曾結下一點不大不小的梁子。」

  上官飛鳳道:「哦,前年八月,赴洛陽的途中?」似乎想說甚麼,卻沒有說出來。

  原來前年八月,正是洛陽的「中州大俠」徐中嶽迎娶洛陽第一美人姜雪君那個月份。孟淩二人那次和崆峒派的名宿遊揚一起,去喝徐家的喜酒,而衛天元則是因為要拆散徐薑的婚事而趕往洛陽的。

  上官飛鳳沒有問下去,但衛天元想起那天的事情,卻是不免又觸動了心上的創傷了。

  那天他趕去阻止薑雪君與徐中嶽成婚,而齊漱玉卻趕來阻他前往。那次路上相逢,齊漱玉搶了淩玉燕的坐騎,衛天元則打落了淩玉燕的寶劍,又把孟仲強摔下馬背。

  衛天元心裡歎了口氣,想道:「那天我心緒不寧,火氣也實在是大了一些。但現在徐中嶽和薑雪君都已死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縱然他們還記在心上,我也沒有心情舊事重提,去向他們道歉了。要記恨就由得他們記恨吧。」

  孟仲強並沒吹牛,使船的本領倒是真的不錯。此時已經劃到前面去了。

  忽地隱隱聽得孟仲強歎了口氣,淩玉燕道:「孟師兄,你好像心煩意亂?」

  孟仲強道:「我不應該相信那種說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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