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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這人的相貌奇醜,簡直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只見他臉上幾道傷痕,縱橫交錯,就如十字路口的車軌一般。由於傷疤凹凸不平,臉上的肌肉也因而扭曲變形,令人一看就覺得恐怖,不敢再多看一眼。

  楊婉初時還有幾分懷疑他是褚雲峰的,此際見了他的「尊容」,當然知道不是了。同時楊婉也才明白,他為什麼要蒙面的緣故了。「他是恐怕嚇慌了別人,還不僅僅是因為不願意讓陽堅白知道吧?」楊婉心想。

  阿蓋給他一掌推開,呆了一呆,訥訥說道:「對不住,我,我不知道……我們蒙古人交朋友,是、是這樣的……」他拙於言語,不知如何才能表示心中的歉意。

  原來阿蓋心地單純,在他的想法是:「我和他做了朋友,豈能連他的相貌是怎麼樣都不知道。對敵人或需遮瞞,對朋友應該可以剖心相見,何況面目呢?」草原上的牧民最重友誼,朋友之間,是什麼都可以坦白的。是以阿蓋一時高興忘形,根據自己的想法,不覺就把他的面巾揭了下來。

  「蒙面人」苦笑道:「我不怪你。其實我又何必自慚形穢呢?我這個模樣並非生來的,但既然變成了這個樣子,給人看看,又有何妨?阿蓋,你害怕我嗎?」

  阿蓋坦然說道:「你面貌醜陋,心地很好。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怕你?」

  「蒙面人」仰大大笑,朗聲吟道:「宋玉潘安何足道,人間難得熱心腸,你不嫌我醜陋,我很高興!」

  阿蓋不懂詩意,見他高興,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也就跟著他傻裏傻氣地說道:「你不怪我,我也是很高興啊!」

  楊婉卻在心裏想道:「這人的本來面目一定是個美少年,他這兩句詩雖然好似毫不在乎容貌,其實卻是耿耿於懷的。他自慰自解,也正就是自嘲自傷啊!」

  「蒙面人」接著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但世人多是以貌取人,像你們這樣不怕我相貌奇醜的恐怕不多。我還是只好做蒙面人吧。」說罷又蒙上了黑面巾,長笑聲中,飄然而去。

  明慧公主笑道:「我只道鎮國王子是天下第一醜漢,誰知道還有相貌比他更醜的。不過,這人倒也真有意思。但他武功這樣高,卻不知怎的會給人傷成這個模樣?」

  楊婉道:「這就叫做一山還有一山高了。」明慧公主道:「但傷他的人一定是個壞人,壞人有這樣高的本領,可就不是好事了。」楊婉點了點頭,道:「公主說得不錯。」驀地想起了李思南來,如今她已知道陽堅白是金國國師陽天雷的侄子,而陽堅白就是那晚去暗算李思南的人。

  楊婉禁不住想道:「要害南哥的壞人可真不少,有淳于周和屠龍,又有陽天雷叔侄,這些人都是武功極為高強的。他此去飛龍山,又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雖說有孟大俠暗中保護他,怕也是兇多吉少。」

  想至此處,楊婉恨不得插翼飛到飛龍山,縱然幫不了李思南的大忙,也可與他分擔禍福。當下說道:「天已大亮,我也應該走了。你們先去瑯琊山,在屠鳳的山寨安頓下來,我再回來看你們。」明慧公主道:「但願你早日見著李公子,替我問候一聲。」兩人依依不捨而別。

  楊婉獨自趕路,越往北走,行人越少。楊婉心想:「聽那蒙面人所說,昨晚孟明霞碰上陽堅白這廝,而助她打敗陽堅白十九是褚雲峰。此事若然是真,這可真是出人意外了。不知他們會不會一路同行。褚雲峰是友是敵,尚未分明。不過,我倒是希望如那蒙面人所說,褚雲峰是個好人。」原來在楊婉的內心深處,多少對孟明霞還是有點猜忌,因此她希望褚雲峰是個好人,希望他們一路同行,會生情意。

  這日天氣奇寒,下了一場大雪,楊婉獨自前行,但見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雪地上連野獸的足印也沒一個。楊婉心想:「他們恐怕不是到飛龍山的了,不過他們若是同行的話,我卻是不怕碰見孟明霞了。」

  楊婉那裏知道,孟明霞也正是在找尋她,孟明霞渴望與她相見的心情,比她更甚。

  且說那晚孟明霞與褚雲峰從賀九公家裏逃出來,褚雲峰給她治好了傷,不待天明,便即趕路。

  褚雲峰是個精明幹練的人,料想陽堅白和賀九公一定還有黨羽,這次吃了虧,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孟明霞傷雖好了,武功尚未完全恢復,還是小心為上。因此,不走大路,選了一條比較荒僻的山路行走,避免給敵方發現行踪。

  時節雖是春初,封山的冰雪尚未溶解,大路上都是行人稀少,何況山間僻道,更是沒有行人了。

  兩人性情相近,一路同行,不知不覺便似多年相識的朋友一般,毫無拘束了。

  褚雲峰見孟明霞不時地察看地上有無行人足跡,若有所思,不禁問道:「孟姑娘,你可是有什麼心事?」

  孟明霞道:「我在找尋一位朋友,她就是那晚高呼捉奸細的那個『小嘍兵』。」

  褚雲峰笑道:「對,你說過這個小嘍兵就是李思南的未婚妻子,是麼?那晚我在林中套取屠龍的秘密,給她誤會了。我也希望能夠見著她,向她解釋呢。」

  孟明霞道:「她多半是到飛龍山找李思南去的,我擔心她單身一人,倘若碰上了陽堅白這班人,可是很不妙啊!咱們現在走小路,恐怕難以與她相遇。」

  褚雲峰笑道:「陽堅白要的是像你一樣標緻的花姑娘,那位楊姑娘若然還是小嘍兵的打扮,保管沒有危險。」

  孟明霞嗔道:「你不知我心裏多麼著急,你卻和我說笑,她孤身一人,縱然沒有危險,我也是得見著她才能安心。」

  褚雲峰道:「既然她是到飛龍山的,遲早總會見著,現在急也沒用。你和那位楊姑娘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這一問勾起了孟明霞的心事,暗自想道:「你只知她對你有所誤會,卻不知她對我誤會更深。她為我而離開山寨,若果在路上有甚意外,叫我如何對得住李思南?」但因不便細說其中原委,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

  褚雲峰讚道:「孟姑娘,你對朋友真是熱心!」孟明霞嫣然一笑,說道:「你不也是一樣嗎?這次若不是有你暗中相助,我此刻那裏還能夠和你同行,恐怕早已給陽堅白捉去了。」

  褚雲峰心裏甜絲絲的,笑道:「你又來和我客氣了,嗯,又下雪啦,你冷不冷?」

  孟明霞笑道:「你當我是嬌生慣養的小姐麼,我在江南,難得看見這樣的雪景,就是再冷,又有何妨?嗯,你看這山上到處是雪樹銀花,儼如琉璃世界,真是美極了,美極了,咦,你怎麼倒好像不大欣賞,莫非你也有什麼心事麼?」

  褚雲峰道:「我在北方長大,這樣的雪景從小就看慣了。我從未到過江南,對你們江南的風景倒是心嚮往之呢!」接著搖頭晃腦地唸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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