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瀚海雄風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第三十四回 鴛侶分飛悲喪志 恩師訓誨醒癡迷

  穀涵虛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心情也是一片茫然。

  雪月交輝,大地儼如纖塵不染的明鏡,他的心上卻在滴著血,許許多多酸甜苦辣、悲歡離合的回憶,一起湧上心頭!

  經過四年的養息,時間是最好的醫生,醫治了他身心的創傷。臉上的傷痕早已複合,心上的傷痕也給他用冷漠的感情遮掩起來,就像用冰雪覆蓋本來具有生命力的野草似的,不是故意去觸動它,就好像不覺得它的存在了。

  可是今晚他卻給楊婉和阿蓋觸及了心上的創傷,傷口又裂開了,因為楊婉提起了孟明霞的名字,而阿蓋則揭開了他的蒙面布,叫他記得自己是個醜陋的男子。

  他不知道嚴浣在找尋他,但他卻是有意把自己隱藏起來,躲避嚴浣的。四年來他沒有打聽過嚴浣的下落,也聽不到關於嚴浣的任何消息。

  想不到「安安靜靜」地過了四年,今晚卻給楊婉在他「平靜」的心湖投下了一塊石子。楊婉告訴他,孟明霞就在這條路上!這個消息正就是震撼他心靈的「石子」啊!

  孟明霞就在這條路上,嚴浣又在何方?

  孟明霞是嚴浣的表妹,見著了孟明霞,總該知道了嚴浣的消息吧?他想,他當然不會知道,孟明霞幫忙她的表姐逃走後,她們表姐妹音訊斷絕亦已經有四年了。

  四年來他雖然是有意地在躲避嚴浣,可是他又是何等的在渴望知道嚴浣的消息啊!去不去找尋孟明霞,試一試向孟明霞打聽呢?

  心在跳動,臉上的傷痕也好像在發燒,燒得他火辣辣作痛。他不知不覺地拉下了他的蒙面布,雪地上現出一個醜陋的臉形。他不覺苦笑道:「我這副尊容還配接受任何女子的愛麼?何況我與嚴浣之間,有著許多障礙,我們必須分手,這已經是『註定』的了。縱然她和阿蓋一樣,不介意我的醜陋,我又何忍再挑起她的傷心?既然我不想再見她,那又何必要她知道我還活在這個世上?」想到此處,他幾乎就想放棄去找尋孟明霞,向孟明霞打聽的念頭。

  可是在這條路上,還有一個人,也是他非常希望能夠見面的。這個人就是與孟明霞結伴同行的褚雲峰。

  他聽了陽堅白那晚的說話,已經可以確定這個褚雲峰一定是和他同門的師兄弟,而且這個褚雲峰也是和陽天雷、陽堅白作對的人。

  穀涵虛想起了另外一樁令他非常感動的往事。

  他被迫與嚴浣分手之後,身心受創,萬念俱灰,回山靜養了三年多,身上的傷痕早已好了,心上的傷痕卻是難望痊癒,一個生龍活虎的少年竟然變得精神頹喪,暮氣沉沉。

  有一大晚上,他的師父耿天風突然問他道:「你知道師父並非江南人氏,但你可知道師父為什麼離鄉背井,獨自來到無親無故的江南麼?」

  穀涵虛從未聽過師父說及自己的來歷,師父不說,他不便問,如今師父自己提起,他當然是要問其中緣故了。

  耿天風雙眸炯炯緩緩說道:「你要問其中緣故麼,這很簡單,只因為我沒有忘記我是漢人,我不能忍受異族的統治。

  「你的師祖是一位隱姓埋名的大俠,畢生以驅除金虜,恢復中原為職志。可惜在他的弟子之中,卻出了一個叛徒。這個叛徒而且是武功最強,盡得他衣缽真傳的大弟子!」

  穀涵虛問道:「師祖是否有欠精明,何以會立他做掌門弟子?」

  耿天風道:「這人作偽的功夫極是到家,在師門之時,反骨絲毫不露。師祖並非有欠精明,而是愛才心切。他入門最早、習藝最勤,人又聰明,對本門的『天雷功』又最有心得,師祖給他騙過,不立他還能立誰?

  「師祖去世之後,他方始公然投敵。說是『投敵』,恐怕也只說對了一半。因為他的父親是漢人,母親是金人。師祖死後,他就以金人自居了。說不定他本來就是女真韃子派他來偷學師祖的武功的,亦即是說他本來就是我們的敵人,不過在他反跡未露之前,我們不知罷了。」

  穀涵虛道:「這人的武功既然極是高強,投靠了金虜,想必會受重用,他是誰呢?」

  耿天風道:「就是現任金國國師的陽天雷。」

  陽天雷是金國的第一高手,臭名昭彰,穀涵虛也曾聽過他的名字,卻想不到他竟然是自己的大師伯。谷涵虛聽了師父的話,不覺憤然說道:「這真是本門之恥!師父,你莫非就是給這叛徒逼走的麼?」

  耿天風道:「不錯,這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是逼得我不能在家鄉立足的,主要還是韃子朝廷。今晚我要把全部的事實告訴你,我還要你替我做一件大事,了結我這一生所未能完成的心願。你要牢牢記著我今晚的說話。別忘了我的吩咐!」

  谷涵虛見師父說得如此鄭重,連忙說道:「弟子多蒙師父教養成人,恩逾父母,有事但請恩師吩咐。」

  耿天風說道:「你師祖有四個弟子,我排行最末,頭上有三個師兄。三師兄顧天樵早死,二師兄華天虹為人正直,與我最為相得。大師兄就是那叛徒陽天雷了。

  「同在師之日,陽天雷雖然反跡未露,但我已感到與他氣味不投,其時我已暗中加盟義軍,此事只有我的師父知道。本來我可以告訴二師兄的,但因二師兄有個缺點,他為人雖然正直,性情卻稍嫌懦弱,遇事不能當機立斷。我不願意勉強他加盟義軍,是以必須等待他自己露出口風之時,我方能把秘密告訴他。

  「師父去世之後,第二年陽天雷就公然出面,做了金虜的鷹犬。我一得到這個消息,便立即去找二師兄,想要與他聯手,代師清理門戶。那知二師兄怕事,不敢與大師兄相抗,竟不知躲到那裡去了。

  「我自知本領和陽天雷距離甚遠,獨自去對付他,絕無成功希望。因此唯有一方面自己勤練武功,一方面打聽二師兄的下落,希望找著了他,可以說服他同心合力。

  「我家中只有老母尚存,但我已訂下婚事,未婚妻是我的表妹,自小在我家中居住,也幸虧有她,替我盡了人子之責。

  「母親本來要我在出師之後,就回家完婚的。我找不著二師兄,也準備完婚之後再說,於是便趕回家去。

  「我知道陽天雷絕不會放過我的,不是逼我同流合污,就一定要把我殺掉。但卻以為他不知道我加盟義軍的秘密,此時他正在宦途得意,未必就會那樣著急的要對付我。我也想不到他會用卑劣的手段對付我的老母、妻子。

  「表妹是我青梅竹馬之交,我自小就喜歡她。因此這門親事雖是由於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卻也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我與她一別多年,如今完婚在即,歸途中的滿懷高興,那自是不消說了。

  「那知回到家中一看,登時就像冷水澆頭,把我的滿懷高興沖掉。只見大門上貼著官府的封條,母親和表妹都已給官差捉去了。收押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

  「鄰家的一位老伯把我拉進他的家,將那日的事情告訴我,我這才知道竟是陽天雷這廝親自帶領官差來捉拿我的母親妻子的,而且他還留下了一封信,托這位老伯轉交與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