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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杜雄道:「第一件是西夏的京城已給蒙古大軍攻破,西夏國主李安全獻女投降。」

  楊婉道:「西夏君庸兵弱,士無鬥志,給蒙古所滅,這也是意料中事。」

  杜雄道:「第二件事可能會出乎你的意料了。蒙古滅了西夏,迅即又移師南向,再度侵入金國的疆域。不過卻不是從這條路來,但也說不定會分兵到此的。」

  楊婉嘆了口氣,說道:「總之,是要逃難罷了。」心想:「但這也不是什麼意外之事?」

  杜雄道:「你猜蒙古的軍的主帥是誰?」

  楊婉道:「我怎麼知道。」

  杜雄道:「一正一副,正元帥是成吉思汗的三駙馬鎮國王子。副元帥就是冒名李希浩,真名余一中的那個傢伙,這你可意想不到吧?」李思南之父給余一中冒名所害之事,楊婉是曾經告訴杜雄的。

  楊婉咬了咬牙,說道:「余一中賣友求榮,小人得志,實是可恨。我不是沒有料到,只是想不到他來得這麼快!」

  杜雄說道:「余一中來到中原,咱們若是要刺他的話,可要比在蒙古便利得多。雖然他身居高位,但畢竟是在漢人的地方,我可以邀一班抗蒙的志土,找尋機會,撲殺此獠!」

  楊婉想起李思南生前的計劃,正是和杜雄所說的一樣,不覺又驚又喜,說道:「這可是危險非常的事哪,你當真願意拼了性命去幹這樁事情麼?」

  杜雄作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氣說道:「余一中這廝為虎作倀,賣友求榮,實是人情難恕,天理難容。於公於私,我都應該把他除掉。婉妹,我知道他是你的不共戴天的殺夫仇人,就只是為了你的緣故,我也甘願捨了這條性命。何況他還是咱們漢人的公敵呢!」

  楊婉聽了他的話,心中感動之極,不覺珠淚盈眶,就拜了下去,說道:「大哥,你對我這樣好,我真不知應該如何感激你。」

  杜雄微微一笑,把她扶了起來,說道:「婉妹你這樣說,就是把哥哥當做了外人了。為了你,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心事我希望你能明白。」心裏暗自思量,這雌兒給我哄得銘感於心,一心一意依靠於我,看來是時機已經成熱了。

  楊婉怔了一怔,想道:「大哥今晚的言語似乎與往日大不相同,他向我吐露心事,這是什麼意思?是僅僅為了兄妹之情呢,還是別有用心?」可憐楊婉閱世未深,直到此時,還是把杜雄當作好人,不敢把他想得太壞。

  心念未已,只聽得杜雄又微笑道:「婉妹,你還是這樣念念不忘死去的丈夫嗎?」

  楊婉心頭一凜,正容說道:「我與思南矢誓同生共死,只因他的大仇未報,我才苟活至今。」

  杜雄搖了搖頭,說道:「婉妹,請你聽我一言。我以為你已經是非常對得住李思南了。死者已矣,生者豈能為死者誤了一生,你正青春年少,『守節』二字只是腐儒所講的禮法。你是女中英傑,又豈宜為這腐儒的禮法所拘?」

  楊婉變了面色,說道:「大哥,你是勸我改嫁?」

  杜雄說道:「李思南在九泉之下,想必也希望你能夠另有所托,免得他泉下不安。」

  楊婉冷笑道:「你叫我嫁誰?」

  杜雄聽她言語,瞧她神色,心中已知不妙。但還是想試一試,期期艾艾地說道:「婉妹,那日你從韃子軍中殺了出來,我對你的剛烈就已經是十分佩服了。一路同行,你的人品胸襟,文才武藝,更是令我般般傾倒。難得你許我結為兄妹,咱們倆也還算情性相投,如今咱們又是命運相同生死與共,因此我是在想、在想,咱們是不是可以比兄妹更進一步——若是我能夠替你報了仇,而又僥倖未死的話,你能不能夠答應我,我……」

  楊婉怫然變色,說道:「原來你果然是懷有異心。我告訴你,我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此志決不轉移!你既然別有所圖,我也不敢要你報仇了。就此告別!」

  杜雄叫道:「婉妹慢走!」忽地左右開弓,噼噼啪啪地自己打了自己兩個嘴巴。

  杜雄自打嘴巴,此事大大出乎楊婉意料之外,楊婉不覺愕然住步。只聽得杜雄說道:「婉妹,我是給鬼迷了心竅,一時糊塗,說出了你不中聽的話來。不過,我委實是對你十分傾慕,但求你能原諒我的一時糊塗。從今之後,我矢誓以禮相守,決不敢再說半句褻辱的說話。婉妹,你能原諒我嗎?否則我可真是無地自容了!」

  一個美麗的少女,有人對她表示傾慕,即使她討厭這個人,心裏也還是有幾分歡喜的。何況楊婉對杜雄一向就有好感,而且曾經受過他的「大恩」呢?

  楊婉心裏想道:「如今他已知道我要為思南守節的決心,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糊塗了,我似乎也不應該令他太過難堪。」

  想至此處,楊婉又坐了下來,淡淡說道:「過去的過去了,我只當沒有聽到你剛才的說話。你也不必再提。今後咱們還是兄妹。」

  杜雄暗暗歡喜,卻裝作不勝羞愧的樣子,嘆了口氣,說道:「這樣我才安心。妹夫的仇,我還是要替他報的。嗯,現在天色已晚,婉妹,你餓了吧?」

  楊婉為了轉移話題,大大方方地說道:「是有點覺得餓了。把店小二叫來,胡亂弄點東西吃吧!」

  杜雄笑道:「我早已吩咐他們準備了。」當下,出外打了一轉,回來的時候,店小二果然跟著他搬來了一桌酒席。

  楊婉道:「這麼多酒菜怎麼吃得了?」杜雄道:「咱們挨了許多日子的苦,也該享受了一下,吃不了就揀喜歡的每樣吃一點。」說罷,對店小二揮一揮手,示意他不用在一旁伺候,店小二擺好酒席,便即退下。

  楊婉在杜雄殷勤相勸之下挨了幾著菜,杜雄倒滿兩杯酒,說道:「婉妹,現在咱們總算是暫時脫出險境了,我和你乾一杯,慶賀慶賀。」

  楊婉道:「我不會喝酒。」

  杜雄笑道:「這也不是烈酒,只喝一杯,不會醉的。吃過了飯,我到外面另找個地方過夜,我是男人,沒有客店,露宿也行。」言下之意,顯然是怕楊婉不放心,是以他避嫌疑了。

  楊婉倒有點過意不去,心想:「他和我一路同行,未曾對我有過絲毫不軌的動作。看來他總還能夠算得上是個發乎情止乎禮的君子。」

  楊婉正自躊躇,只見杜雄已是一飲而盡,把杯底翻了轉來。說道:「我先乾為敬了。婉妹,你若不喝,那就是還怪我了。」

  楊婉聽他這樣說,不得已舉起酒杯,說道:「好吧,我雖然不會喝酒,這一杯也還要陪大哥喝的。」杜雄見她肯喝,心中暗暗歡喜。

  楊婉舉起酒杯,正要喝下,忽聽得「噹」的一聲,視窗突然飛進來一枚銅錢,打碎了楊婉手中的酒杯。

  楊婉大吃一驚,只聽得窗外那人急聲叫道:「酒中有迷藥,絕不可喝!」聽這口音,正是日間賣刀給她的那個漢子。

  杜雄大怒,一掌推開窗戶,便跳出去,喝道:「好呀,原來是你,我已經饒了你的性命,你還敢到這裏來和我搗亂!」

  那人一個轉身,就從屋頂跳了下去,揚聲叫道:「大師哥,你害了龍剛已是天理不容,如今又使盡心機,害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你還是人嗎?楊姑娘,你別聽他的話,李思南、李思南——」話猶未了,杜雄已是追到,閃電般地一劍就刺過去,那人擋了一劍,虎口酸麻,長劍幾乎把握不牢,只好飛快逃走。

  杜雄怒不可歇,沉聲喝道:「石璞,這是你自討苦吃,今晚我可是不能再饒你了。」鍥而不捨地釘在那人後面,緊緊追踪。

  原來這個賣刀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李思南那日在山上遇見的那個漢子——屠鳳的情人石璞。而這個杜雄則是屠鳳的哥哥屠龍的化名。

  石璞那日和李思南分手之後,本來是要在蝴蝶谷找他的師妹的,路上亂軍阻塞,藏藏躲躲地就耽擱幾天,到了蝴蝶谷之時,屠鳳這一班人早已走了。

  石璞只好打算先回山寨再說,想不到在這小鎮碰見楊婉,最初他還不敢相信楊婉就是那個他曾經見過的已經「自殺」了的紅衣女子,後來越看越像,這才藉賣刀名,引楊婉和他說話的。可惜他還未曾說出李思南的消息,就給屠龍打斷。因此他只好冒險到客店來,準備向楊婉提出警告,無巧不巧,恰巧撞破了屠龍用藥酒來騙楊婉這幕把戲。

  屠龍生怕他說出更不中聽的話來,一追上便施殺手,石璞的內力不及帥兄,輕功稍勝一籌,當下邊打邊走,鬆了口氣,依然嚷了出道:「李思南還在人間!」屠龍大怒道:「李思南還在人間,你可是不能再活在人間了!」石璞內力不及屠龍之能持久,大約跑出了十里之外,終於給屠龍追上。

  石璞最後說的那句「李思南還在人間」,楊婉並沒有聽得完全。但他指責屠龍的言語,楊婉卻已是聽得清清楚楚。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李思南」這三個字,楊婉卻也隱約聽見了。

  楊婉呆若木雞,過了一會,神智才漸漸恢復清明,想道:「這人說起南哥的名字,那麼他是認識南哥的了,他說這酒中有迷藥,卻不知是真是假?杜雄的為人想來不至於如此卑劣吧?」心中正在半信半疑之際,忽聽得「妙」的一聲,又把楊婉嚇了一跳,原來是一隻貓從打開的視窗跳了進來。正是: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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