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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經過了這場談話,彼此都能諒解,楊婉聽取了阿蓋替她的安排。阿蓋吹響號角,把他的手下招來,此時已是將近天明的時分,阿蓋要他們搭的帳篷也早已搭好。

  他們看見楊婉相貌改變,都很詫異。阿蓋說道:「這位楊姑娘是卡麗絲的恩人,她獨自回鄉,恐怕路不好走。因此,我想讓她女扮男裝,留在軍中,你們可不許洩漏出去。」

  這些人和卡麗絲也都是相熟的,異口同聲說道:「既然如此,咱們理應報答。」有的還道:「楊姑娘武藝高強,倘能留在軍中,教我們幾招本領,正是求之不得!」蒙古民風尚武,最佩服有本領的人。楊婉以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剛才接連打敗了他們幾個人,他們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阿蓋的馬僮年方十五,但骨格粗壯,長得比楊婉還稍微高些。阿蓋叫他拿出一套衣裳送給楊婉,笑道:「從今之後,你們應該叫她做楊大哥,可不能再叫楊姑娘。楊大哥,請你到帳篷裡更衣,看看合不合身。其他一些細節,我會和他們說的。」

  楊婉看得出這些人都是戇直漢子,而且是真心地佩服她,心裡很是高興,想道:「阿蓋說得不錯,蒙古人裡面也有好的。其實這些士兵也大都是窮苦的老百姓,他們並不想要打仗,窮兵黷武的只是他們的首領。」又道:「想不到我在這裡找得個安身之地,但不知南大哥如今卻是流落何方?從阿蓋的口中已經證明了杜雄那廝說的乃是假話,那麼,南哥想必是應該還活在人間!」

  楊婉那裡知道,就在此刻思念李思南之際,李思南正在那個小鎮上找她。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楊婉在阿蓋的營中既然暫時找到了安身之地,按下不表。且說李思南僕僕風塵,歷盡艱難險阻,好不容易躲過了敵人的搜索追蹤,溜過了西夏的邊界,終於也來到了這個邊境的小鎮。

  來到了這個戰火尚未波及的地方,李思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楊婉的消息。這個小鎮是從西夏逃來的難民必經之地,李思南心想,倘若楊婉那日能夠僥倖逃生,說不定就可以在這個小鎮打聽到她的消息。

  於是李思南在理了個發,換了一件新衣之後,便開始進行查訪,他知道人情勢利,是以必須打扮得像個闊綽的富家子弟,才不至遭人白眼,便於訪查。

  李思南猜得不錯,這間客店正是楊婉和屠龍昨晚投宿的那間客店,李思南來到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屠龍還未回來。店主人正在為昨晚鬧飛賊之事怔忡不安,但見李思南一派貴家公子的氣派,只好打點精神,上前接待。

  李思南大模大樣地說道:「我要一間上房,銀子我不在乎。多貴也要。」旁邊一個夥計訴冤道:「我已經告訴這位相公,說是沒有房間,他不相信,老闆你和他說吧。」李思南淡淡說道:「這麼說,倒是我不該驚動你們的老闆了。」

  店主人是個見錢眼開的傢伙,連忙說道:「那裡的話,貴客上門,我是理該招待的。小二,倒茶。相公,請你先坐下來,咱們慢慢商量。」

  李思南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還要商量什麼?」

  客店的一般規矩,過了中午就算一天。屠龍昨晚要的那間房間,雖然說明了是只住一晚的,但他沒有回來退房,依照規矩,必須過了正午,方能租給別人。

  店主人心裡想道:「這兩兄妹半夜三更從窗子跳出去,現在還未回來,只怕當真是一對飛賊。」想起飛賊的可怕,不由得心裡不慌。可是他又捨不得推掉上門的財神。

  店主人暗自思量:「只有一個時辰就過中午了,他們出去了這樣久不見蹤影,未必就有那麼巧?中午之前趕回來吧。好,這個險我倒不妨冒一冒它。」主意打定,於是說道:「小店委實是沒有房間,不過有兩位客人是準備今天走的,所以、所以,我說還有商量。」

  李思南詫道:「那還有什麼問題,就要他們留下的這間空房好。」

  店主人吞吞吐吐地說道:「但現在還不是『空房』。是、是這樣的,他們已經出去了,現在尚未回來。依照規矩,須得過了中午方可出租。而且假如他們改變主意,要繼續住下去的話,我們也得先讓他住。可是我又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店主人有所顧忌,只說他們「已經」出去,不敢說出他們是半夜出去的。

  李思南道:「這個好辦。他付了多少房錢,我雙倍賠給你。另外,我住一晚,也是雙倍付你房錢。即使他回來還要房間,你雙倍賠錢,他也該沒話說了。他房中若有行李,你可以給他暫時保管。」

  店主人道:「那男客人很凶,他若是回來責怪,我可是有點害怕擔當不起。」

  李思南笑道:「想來他們也不至於留下什麼貴重的東西在無人看守的房間。不過,你既然怕擔當不起,我也不妨多等一個時辰。過了中午,他們若是還不回來,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他們的東西封存起來了。」李思南的主要目的是打聽消息,有沒有房間住倒在其次,樂得趁這空暇與店主閒聊。

  李思南笑道:「大家都不願意有戰事發生,唯有你們開客店的倒是可以乘機發個小財。這次逃難的人很多,你們這間客店當真是客似雲來了!」

  店主人道:「托賴,托賴,生意還過得去。但逃出來的難民,也都是窮的多。像你這樣有錢的大爺,十中沒有一二。而且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戰禍會蔓延到這兒來,不過是做一天生意算一天罷了。還是太平的好。」

  李思南道:「你說得是。我好在是單身男子,身體也還強壯,逃難比較容易。一路上我看見許多老弱婦孺,流離道左,那才真是叫淒慘呢。對啦,說到這裡,我倒想問問你了,你這間客店可常有逃難來的女子投宿麼?」

  店主人誤會了李思南的意思,微笑說道:「小店女客來投宿的不多,來投宿也都是有主兒的。不過,你若是想買個人服侍,我倒可以替你設法。有好些窮人家的女兒,逃難到鎮上,沒地方住,沒錢買東西吃,只要你喂飽她,她就乖乖地跟你了。」

  李思南為之愕然,連忙搖手說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店主人道。「什麼人?曾經住過小店的女客不多,你說說看,要是我見過的,或許還會記得。」

  李思南道:「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單身女子。」當下詳細的描繪了楊婉的容貌特徵。店主人聽了,大吃一驚,沉吟不語,心裡想道:「原來他是和那女飛賊熟識的,如今又恰巧是租了那女飛賊昨晚所住的房間。告不告訴他呢?」

  李思南拿出一錠十兩重的紋銀,遞了過去,說道:「一點點小意思,給你當茶資。」

  店主人想要又不敢要,支吾說道:「我好像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厚賜我可不敢受。」

  李思南道:「你想想看,就是你不知道,送點茶資我也還是要給你的。」

  店主人愛財如命,心裡雖然有點害怕,雙手卻把銀子接了過去,口中則故作推辭:「茶資也用不了這許多。」

  李思南笑道:「你若是願意和我交個朋友的話,這一杯茶就不止值十兩銀子了!」邊說邊把茶杯旋轉,說完之後,將茶杯端起來喝,只見茶几上留下一個凹陷的杯痕!

  店主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也是個老江湖了,當然聽得懂李思南的話,李思南實是在向他暗示:「你若是夠朋友的話,我可以給你更多的錢;你若是不夠朋友,將消息瞞住,給我知道!可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店主人在李思南的威脅利誘之下,暗自思道:「這人或許是飛賊一夥,或許是來捉拿飛賊的,但看來對我卻是沒有惡意。」又想:「他的功夫這樣好,不管他和飛賊是友是敵,即使飛賊回來,我也可以推給他去對付,對啦,我還是識相一點的好,免得當真變成了敬酒不吃吃罰酒。」店主人盤算好了,裝作突然想起的樣子,說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個女子曾經到此投宿。不過她卻並非單身,你剛才說她是單身女子,我一時倒想不起了。」

  李思南怔了一怔,說道:「哦,不是單身?那麼,她是和誰一道來的?」

  店主人道:「和一個少年男子,她說是她的哥哥。」

  李思南更為詫異道:「那人是什麼相貌,她真的是認那人作什麼?」

  店主人試探道:「你大約知道她的身世吧?我卻不知道她有沒有哥哥,只是她這樣說,我們當然也只能相信她。」

  李思南道:「她的哥哥早已死了。」

  店主人點了點頭,說道:「怪不得兄妹的相貌全不相似。」

  李思南心急如焚,連忙問道:「他們還在這裡不在?」

  店主人這才說道:「你剛才租的這間房,正就是他們昨晚住的那一間房。實不相瞞,他們是昨晚出去的,現在還未回來。」

  李思南看窗天色,日頭正在當中,說道:「現在已是午時,好,你可以和找進那間房間了。」

  屠龍、楊婉昨晚出去之後,店主人不敢私自進去,房中還是保持原狀。李思南推開了房門,一眼就看見滿桌的酒菜,不覺冷笑道:「他們倒是懂得享樂呀。」

  店主人道:「那個男的一進來就叫找給他準備酒席。不過,酒卻是他自己買來的。」

  店主人巡視一遍,說道:「酒杯打爛了一隻。咦,我的大花貓怎麼睡在這兒?」原來那只貓吃了沾有藥酒的一塊魚肉,兀自昏迷未醒。

  李思南的目光落在床上的一個包袱上,他認得這是楊婉所帶的包袱,在梳粧檯上,銅鏡旁邊,李思南又發現楊婉用剩的胭脂水粉,李思南不禁滿腹疑雲,心中想道:「她與我慘遭生離死別之痛,她怎的還有心思打扮?唉,女為悅己者容,莫非她真是已經變心了?」

  店主人道:「我叫人馬上給你收拾這間房間,好嗎?」

  李思南正自不好氣,說道:「好,你趕快叫人搬開這桌酒席吧,我可不想對著冷酒殘肴!」正是:

  只因離合尋常事,冷酒殘肴便起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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