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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這扇子的一面是朱見琛的字畫,另一面卻是陳石星寫的十六個孽案大字。這十六個大字是,三月之期,請君切記。背信棄義,天子不恕!

  那次陳石星出宮之時,曾經留下這十六個字警告朱見琛的,朱見琛豈能忘記,一見之下,心裏更慌。

  「那麼這位是——」他看了看韓芷,此時方始看出她和長孫兆似乎有點兩樣,但卻也不像陳石星。

  雲瑚說道:「他也不是什麼長孫貝勒,她是我的好朋友韓姑娘。」

  朱見琛稍稍鬆了口氣,心裏想道:「那小子還沒有來,倒是不幸中之享。」

  「雲姑娘,你的爺爺曾為國家立過大功,你的爹爹也曾位列朝班,你家世代忠良,朕無日或忘。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雲瑚淡淡說道:「我當然是為了和你『有話好說』才來的,否則我殺你,那還不易於反掌?」

  朱見琛吃了一驚之後,心中倒是定了許多,心想只要你不殺我,那就好辦了。於是溫言說道:「好,那你想說什麼,不妨都對朕說,朕一定依從你的。」

  雲瑚說道:「我們要說的話,金刀寨主給皇上的信都已說清楚了,如今就看陛下是否肯納忠言。」

  朱見琛道:「和戰大計,有關國事,這個、這個……朕恐怕還要、還要從長計議!」

  雲瑚怒道:「我們已經給了你三個月時間『從長計議』了,大丈夫一言而決,何況你是當今天子,還有什麼這個那個的……」話猶未了,忽見朱見琛面色有異,似是想要極力掩蓋卻又掩蓋不住的又驚又喜的神情。雲瑚心念一動,陡然間只覺微風颯然,有個人已是在她背後偷襲。

  這個人正是那個剛剛被她點了穴道的一等大內侍衛白登。原來白登內功深厚,而雲瑚剛才又是一時疏忽,沒有使出重手法點穴,經他運氣衝關,穴道業已自行解開。

  雲瑚全無防備,這一下偷襲本來她是躲避不開的,幸虧她發覺朱見琛的面色有異,她也很夠機靈,雖然還未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本能的就向旁邊一閃。

  她是面向皇帝,背向白登的,白登這一抓正是抓她後肩的琵琶骨,琵琶骨若然給他抓個正著,雲瑚這一身武功就要廢了。這一閃閃得恰好及時。「哢嚓」一聲,白登一抓抓著書桌,木屑紛飛。他一抓抓空,立即轉過身來,又向韓芷抓去。白登是北鷹爪的掌門人,擒拿功夫,武林中罕見匹敵。韓芷見他指力如此剛勁,亦是不禁暗暗吃驚。

  說時遲,那時快,雲瑚亦已轉過身來,拔劍向他刺到。白登呼呼兩抓,以攻為守,把雲韓二人逼退幾步,哼了一聲,正要呼喝,忽地好像著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兒,雙手仍然在作擒拿之狀。形態甚是滑稽。只見窗門無風自開,一條黑影箭一般的「射」進來。不用說這個人就是陳石星了。原來陳石星躲在樹上居高臨下,房間裏的情形他看得清清楚楚。一見白登在雲瑚背後偷襲,他立即穿窗而入,人未到暗器先到。他的「暗器」是隨手摘下來的一顆松子。

  陳石星從樹頂飛入閣樓,宛如一葉飄墜,落處無聲。樓下的守衛竟是絲毫未覺。

  不過樓中打鬥的聲響,他們已是隱約聽得見了。

  他們不知道樓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們知道的是皇帝正在和瓦剌的使者密談。要是他們未曾奉召便即上樓,這個「刺探機密」的罪名他們可擔當不起,一個衛士悄悄說道:「恐怕是那瓦剌使者氣勢凌人,皇上受不了他的氣,和他發生爭吵。剛才那一聲好像是拍案的聲音。就不知是皇上大拍桌子還是那瓦剌使者大拍桌子?」

  一個衛士說道:「若是這樣,那倒無緊要。」

  有個衛士名叫袁奎,在大內侍衛之中資格最老,對皇帝也最忠心,沉吟片刻,說道:「要是皇上受了瓦剌使者的欺侮,咱們似乎不能視若無睹,聽而不聞呀!符總管不在這望,萬一裏面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情,咱們可擔當不起。依我看,咱們還是上去問一聲的好。」

  其他的衛士聽了他的話盡都搖頭,一個說道:「偷聽皇上和瓦剌密老的談話,這個罪名可大可小,你要是不怕擔當,你上去看。」一個說道:「就因為符總管不在這裏,我們更不敢越職胡為。袁大哥,你有膽子,你代表我們上去吧。唉,我們膽小,只能但求無過,不求有功了。」

  袁奎自恃他是一個得到皇帝相當寵信的老衛士,他對皇帝又確是一片忠心,越想越放心不下,於是一拍胸膛,說道:「好,我上去看!」

  ***

  陳石星點了兩個大內一等侍衛的穴道之後,迅即回過頭來,抓著朱見琛道:「我對皇上並無惡意,但皇上必須按我的話去做。否則我們的人若有損傷,我也難保皇上的安全。」朱見琛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說道:「但聽俠士吩咐。」平日只有他「吩咐」別人,從他口中親自說出要聽別人的吩咐,在他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陳石星老實不客氣就在他的耳邊「吩咐」了他一番。就在此時。只聽得腳步聲響,那個老衛士袁奎已經走上樓來。袁奎雖然膽大,此時也是不禁有點忐忑不安,聽得朱見琛喝道:「誰在外面?」他怎還敢推門,連忙跪在門外,稟道:「奴才袁奎特來伺候皇上。」

  朱見琛喝道:「你是老侍衛,怎的這麼不懂規矩。朕未召你,你上來作甚?姑念你服恃朕多年,這次不治你的罪,給朕快滾下去!」

  袁奎抹了一額冷汗,連忙應道:「是,是。」輕輕的爬起身來,趕忙下樓,不過他雖然受到驚嚇,卻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了。因為他已經親耳聽到皇帝開了「金口」,可知皇帝並無意外。其實朱見琛在罵他的時候,聲音已是禁不住有點顫抖的。但由於袁奎其時也是在嚇得渾身發抖的時候,那裏還能細察?

  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朱見琛心上的「石頭」卻是越發重了。他是最怕見到陳石星的,陳石星會怎樣對付他呢?

  陳石星扶他坐穩,施了一禮,說道:「我和陛下的約會,我來遲了幾天,請陛下莫要見怪。」

  雖然只是普普通通的揖之禮,並非臣下見皇帝的跪拜大禮,朱見琛已經寬心了許多,「看來他們倒似乎是真的對朕並無惡意。」

  「俠士不必多禮,朕當然不會怪你的。不知俠士此來——」

  陳石星緩緩說道:「剛才你和雲姑娘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來此也不過是重提舊事而已。怎麼,對瓦剌是和,是戰,你現在還未想得清楚嗎?」

  朱見琛沉吟不語,心裏則在想道:「怎的瓦剌使者尚未來到,符堅城還未見回來?」此時早已是過了半個時辰了。陳石星繼續說道:「請陛下切勿多疑,金刀寨主若想稱王稱帝,他何不趁著瓦剌侵襲大同的機會,移師關內,逕指京師,反而要冒以卵擊石之險,抗擊瓦剌的大軍,先耗自己的實力?如今他在雁門關外孤軍奮戰,正是為了要保陛下的江山啊!

  「陛下請再三思,或許陛下以為忍辱求和可以苟安一時,但依小民愚見,只怕瓦剌韃子野心,決不肯讓陛下苟安。到了他們有足夠的力量要來之時,那時只怕陛下求作皇帝,也不可得了!陛下與其忍受瓦剌的欺侮,何不起著如今打了勝仗的機會,一振天威。」

  陳石星侃侃而談,這番話說得雖然很不「中聽」,卻也說中了朱見琛的心病,稍稍減輕了他對金刀寨主的猜疑。另一方面,他也確實感到瓦剌的氣焰難受,雖然他談不上是什麼「雄才大略」的君主,也還不算太過糊塗,聽到陳石星說的最後那兩句說話,不由得也激覺熱血沸騰了。於是朱見琛點了點頭,說道:「瓦剌的使者等一下就要來到,好吧,朕依你之言就是。」

  雲瑚說道:「龍文光這老賊又怎麼樣?」

  朱見琛道:「朕知道他是你的仇人,明天朕把他削職為民就是。」

  雲瑚說道:「這老賊誤國誤民,我可並非只是為了要報私仇!陛下給他的懲罰恐怕太輕了吧?」

  朱見琛道:「卿家意欲如何?」雲瑚說道:「請陛下給我一道聖旨,讓我們替陛下擒這老賊。」

  朱見琛想了一想,也終於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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